《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19、生肉

　　他将他们引着往前走，大雾虽然褪去，但薄雾还流走于人间，远处的一宽敞地里，女人们的身影忙前忙后，雾里看不清是雾还是汤的水蒸气，只有一盏高高悬挂于空中的路灯，将活动区域照亮。

　　“多有不便请自便。”和平只能将他们带到这个地方，这里摆放着几张桌子，头顶潦草地用防水布遮住，有一半的位置还是干草覆盖。

　　严警官和许诚点头，和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人群里，但由于他的衣服过于扎眼，无论走到哪个角落晃来晃去，总是第一眼就能将他逮住。

　　严警官取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回去。

　　两人站在这其中，确实格格不入，隐隐约约总是向他们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

　　“严警官，我总感觉我的后背快被无数只眼睛看穿。”

　　“融入他们。”

　　“你融入我看看。”

　　两人虽然这么说，但目光看向谁好像大家都是极力闪躲，假装他们和大伙一样。

　　“话说你是怎么想的，非要留下来吃这顿饭。”许诚不解便问。

　　“猜不透啊。”严警官说的像叹气一样。

　　“还有你猜不透的人。”

　　“和平的情绪时好时坏，总感觉他瞒着什么事情。”

　　“他会不会是凶手。”

　　“像，又不像。”

　　两人一同将目光投向和平，他正在一个角落里和人清点着什么，苦恼地挠头，不一会儿，又会心一笑。

　　两人穿过人群，打算去往厨房，那个香味扑鼻而来的地方。

　　走上前才发现，厨房是临时搭建，将刚成型的玉米推断，铺在了地上，人踩到的地方，玉米已经陷进了泥土里，有的还露出狗牙儿的玉米粒，裸露在阴冷的早晨里，看上去苍白无力，任凭一双双有力的脚踩在上面，很快就陷入了泥土里，只有一片片绿叶还拼命露在外面。

　　严警官推了推眼镜，不由得感叹：“可惜了这一片玉米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他们俩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转身一看，是英雄。

　　他穿的干干净净，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表情有几分肃然。

　　他说话的时候，哈出的气里，有一股酒臭味儿，估计是昨天半夜喝的，但整个人看上去意识完全清醒。

　　“请节哀。”严警官说。

　　英雄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人靠近，才小声地问道：“听说你车玻璃被人砸了。”

　　严警官感叹传播率的快速。

　　点头回应。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诚挚的歉意，好像是从心底而发。他微微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方才还和你弟弟和平谈起，村里有没有特别调皮的小孩。”严警官随口一提，英雄的回答却让他有几分惊讶，他说：“哪有小孩不调皮的。”

　　这句话听着耳熟，和平也是这样回答的，一字不差。

　　或许在他们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将答案完全了统一。

　　太过于巧合的巧合，就是密谋蓄事。

　　“说的也是，哪有小孩不调皮的，我也不能真正的跟一个孩子计较。”严警官说。

　　许诚瘪瘪嘴。

　　“请自便。”

　　“你忙。”

　　英雄过来打个照面，同样消失在人群。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走得越近，女人们的议论声越大。

　　他们在厨房里偷偷地谈笑风生，干柴烧燃的声音就着沸水的滚动，女人们忙前忙后，但丝毫不耽误他们讨论事情。

　　“两只羊，十只鸡，算是大办了。”其中一个女人砸着嘴说道，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酸气。

　　“算得上是体体面面了。”其中一人回答道。

　　“唉。”一阵叹息声，所有人一下子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又响起：“只是……这运气也太倒霉了，刚满60。”

　　“是啊，刚到享福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

　　“这人身体还好的很，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掉进自家的井里。”说完又是一阵叹息声，又陷入一片沉默里，只有干柴燃烧的声音就着沸水的滚动。

　　“前几天警察来调查，也没查出个究竟。”

　　“自杀的能查出个什么究竟。”

　　“可是我听说那天晚上有人听见了歌声。”说话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变成了窃窃私语。

　　“说不定是听背耳了。”回答的话明显不信。

　　他们都坚信有人听到了歌声。

　　“可是大爷的耳朵谁会信呢。”

　　“人老了上年纪也是有可能的。”

　　沉默又陷入了叹息声中。

　　“你们信吗。”又被一个声音打破。

　　总是相信，又总是找理由推翻。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旁观者最能看得明白。

　　可是意外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制造了太多的可疑点，然后又毫无依据，无法证明是意外，又无法证明不是意外。

　　一片沉寂声里，大家或许在摇头，又或许在点头。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得欣然接受一个人的死亡。

　　一个人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死在冤屈里，既然是含冤而死，那么灵魂就得不到摆渡官的摆渡，她会时常游荡在生前的地方，人们又怕鬼，所以得处处提防。

　　“小灵，你又要把东西藏到什么地方。”所有的宁静都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她偷偷溜进厨房，将两个小兜装得鼓鼓的。

　　被人发现，抬起头，露出笑容，不停地摇头。

　　“你兜里装的是什么。”一个女人站起身，缓缓向她走近。

　　“没什么。”

　　“小婶子不信，给小婶子看看。”

　　女儿往后退，边后退边摇头，两只小手紧紧地捂住两个小兜。

　　“你别逗她，小心摔进火坑里。”其中一个女人起身制止向小灵靠近的那个女人。

　　“小灵，你身后有火坑，看着路走，别摔进去。”

　　“婶子，我只是逗逗她，你看两只小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多可爱。”

　　“你就别逗她了。”

　　“小灵，婶子不逗你了，赶紧走，不然待会儿我得去叫英雄。”

　　女人的脸上挂着笑容，带着一丝嘲讽。

　　小灵的笑容收回，潮女人吐了一口唾沫转身跑开。

　　“你这小偷。”女人的话在小声也像一根倒刺挂在心脏上，向外跑的小灵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冰冷，驻足片刻以后，还是跑开了。

　　大人伤孩子的自尊，就像栽种在孩子心底的一颗幼苗，随着孩子的成长，幼苗会成长发芽，孩子会永远记得被那个人侮辱的那一次，直到永生。

　　然而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所有大人都觉得只是鸡毛蒜皮，话说过了也就结束了，可是在孩子这里是不会过去的，就像是藏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严警官和许诚沿着厨房的路走，一边讨论一边观察四周，和平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走在两位警官的身后，说道：“厨房重地，两位警官得小心一些。”

　　他虽说是厨房重地，但并未阻止他们前行，说完话以后，点头微笑大步朝厨房而去，他手里端着一大盆刚洗好的生姜，生姜的刺鼻味道，依旧掩盖不了从和平身上发出来的刺鼻香水味。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打扮。”许诚动了动鼻子，打了个喷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奇怪。”严警官看着被推平的玉米地，实在是惋惜，这人死了，留下的东西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硬生生将辛苦一年的成果就这样踩在脚底下。

　　“严警官，人家都说了，厨房重地，别去了吧。”许诚看着被踩得脏兮兮的玉米，实在不忍心在踩在上面行走。

　　这好像是踩在人民辛苦劳动的汗水里，于心不忍。

　　“历来厨房都是女人的天下，所以有女人的地方一定是非多，说不定有你猜测不到的收获。”

　　“你落后了吧，警官，现在厨房里没女人什么事。”

　　“这还不是你们的时代。”

　　两人说着说着，又碰到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和平，他没有说话，而是会心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厨房里女人们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路，相比先前的热闹，现在气氛庄严了许多，她们不在小心翼翼地谈论的八卦，而是一脸严肃，看上去心事重重，这氛围像是办丧事的场面，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丝伤感来。

　　突然听见一声响动，小灵窜出厨房外，与严警官和许诚撞在一起，小小的身体被两个强壮的身体挡住，差点摔了下去。

　　许诚赶紧伸手扶住，手刚好拉住她的胳膊，小灵握在腰间的一只手撒开来，掉出来一块生肉。

　　小灵来不及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