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玫瑰》取也

18、第十八章

　　周桥安自觉她的花茶比不了太平猴魁，两相对比，她的完全上不了台面。

　　李禅声打开抽屉，拿出已经拆封的花茶，将太平猴魁推到一旁：“我胃不好，茶叶泡久了会涩，还是花茶适合我。谢谢你了。”

　　宋月玲没料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看不出花茶有哪点好，便宜，廉价，不适合送礼，正如她看不出周桥安有哪里好，普通，平凡，不善交际。

　　“就放这吧，茶的品种不重要，喝久了花茶也可以适当换换口味。”

　　宋月玲没有拿回茶，扯开话题：“你那位病人不适合手术，况且他也不愿意手术，各项指标没有下降，没有达到出院标准却闹着要出院，非说医院榨他。”

　　李禅声那位病人，她是真的越看越火大，不爱干净，对自己老婆破口大骂，嫌这嫌那，人还活在封建。

　　周桥安猜想是吃狗肉，妈宝男那位。

　　“尊重病人意愿。”李禅声见过病人的老婆，是一位样貌平平普通妇女，“他家两个孩子念小学，主要靠他妻子忙里忙外，照顾一大家子，能为他们节省的开支已经尽力节省了。”

　　“你倒是心好，也不看病人领不领情，说不定还倒打一耙，怪你过度治疗。”宋月玲最清楚不过这类人的嘴脸。

　　“既然是吃这碗饭的，那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做好我们该做的，对得起病人，对得起家属，对得起自己。”李禅声道。

　　周桥安回想起自己刚住院时闹的不愉快，心里佩服李禅声的强大包容能力。

　　宋月玲无话可说，和他讨论病例，扭头对周桥安道：“可以去帮我泡杯茶吗，我也想试试花茶的味道，我走不开，谢谢。”

　　周桥安怀里被塞进杯子，愣了一下，不觉得有什么，点头：“行。”

　　李禅声道：“她不是病人，不是实习生，也不属于医院工作人员，你完全是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

　　宋月玲旁边的师弟闻言立马拿过杯子：“我去泡吧，正好我也要接水。”

　　“好，谢谢。”
　　宋月玲道谢，品出言外之意，看向直白袒护的李禅声，再看向略显疑惑的周桥安，语气怪异：“你们可真有意思。”

　　周桥安跟在两人旁边学习了一下午，本子上密密麻麻记了十几页，从术前，术中，记录到术后的详细方案。

　　她不得不折服于宋月玲的专业能力，基础非常扎实，举一反三，细节高手，擅长从辩证里获得新见解。
　　她在宋月玲这里学到了一些李禅声所没有的东西。

　　“针对四床病例，我不赞成使用方案一，病人年龄五十二岁，肾功能伴有衰竭征兆，各项体征指标不达标，手术过程中有休克风险。”宋月玲反驳其他医生的方案。

　　李禅声同样观点：“病人麻醉不耐受，如果使用方案一，需要多科室协助，难度系数大，风险高，后期恢复缓慢。”

　　“但是你们提出的保守治疗方案，病人不太愿意接受，她想尽快切除胆囊，不想再遭罪。只是她肾功能不稳定，血尿和蛋白尿未得到有效控制，目前阶段不适合手术。”对面的胥医生道。

　　主治医师提问：“你们争议的是方案一和方案二哪个更可行，那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胥医生：“手术的话，我认为可以采取以往的分科、分次手术，针对腹部疾病和肾脏疾病分别进行手术。”

　　宋月玲：“要是手术，我建议选择多科联合一次手术，在一台手术里同时解决多种疾病，避免传统手术多切口，增加恢复期等弊端。”

　　李禅声：“如果非要手术，我赞同宋医生的观点，可以进行腹部切开肝左外叶切除+胆囊切除+腹膜透析管植入术。”

　　宋月玲附和：“这个方案可以减轻病人二次手术痛苦和经济负担，我个人认为可行。”

　　周桥安不自觉被他们的专业讨论吸引。
　　难怪他们之前会被安排相亲，果然优秀的人只会接触和自己一样优秀的人。
　　他们在同一个层面，有共同话题，能互相说服对方，观念一致，确实很般配。

　　“禅声，月玲，你俩不愧是我们科室的金牌搭档。”主治医师调侃，“次次方案，你俩都保持态度一致。”

　　李禅声：“只是更多的从病人角度出发考虑解决问题，适应病人而已。”

　　主治医师拍拍他的肩，“行吧，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你还有手术，下班后早点休息。”

　　周桥安：“李医生，我明天要上班，先回去了，下次见。”

　　“我也下班了，你之前说在汉安中心工作，现在住哪里？”李禅声问。

　　“我换了公司，现在住在公司提供的单人间宿舍，金牛小区附近。”周桥安道。

　　“我平时忙的话也住医院宿舍，今天要回趟家，在和都半岛，正好顺路。你不着急的话介意等我吗？我送你回去？”李禅声打发走一群满眼八卦的实习生们。

　　周桥安觉得今天的李禅声和以往相比确实更像人了。
　　她之前被他凶到那样怕他，现在仍有一丝阴影。
　　和他过多接触，她能了解到更多的关于肝胆外科的信息，对写书更有助力，倒也不难为情。

　　周桥安坐上副驾驶，外面的天色阴阴沉沉，似要下雨。
　　和她刚来住院那时的天不一样，此时昏暗云层里，迸出一道道天光。

　　“你还在收集资料，没有动笔吗？”李禅声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打着方向盘，“书叫什么名字？改天有时间去看看。”

　　“还没有动笔，大纲快写完了，等资料收集得差不多整理之后就可以开始了。书名我还没想好，有很多备用名字。”周桥安其实已经写开篇章节的草稿了。

　　“我们全科室的医生应该都很期待，毕竟里面有我们的原型。”李禅声踩住刹车，等红绿灯，“任行舟听说你要写，这几日在头发上都下了不少功夫，让你别把他写成天天推着康复仪路过走廊的胖子。”

　　周桥安忍不住笑出声：“任医生不胖啊，应该只是在BMI计算里属于偏重。而且我文笔很一般，什么都很一般，不要抱有期待，我能写清楚前因后果就很不错了。”

　　“胆量不一般，毅力不一般，想法不一般。”
　　李禅声目视前方斑马线上的来往行人，“你比起很多人，已经很优秀了。不要太注重结果，只要和你定的目标相比，有所进步也是收获。”
　　“别给你自己心里下那么重的枷锁。”

　　周桥安觉得他总是能三言两语读懂她，看穿她的压力与不安，欣赏她与众不同的闪光点。

　　她和万千农村出身的普通孩子一样，上学、工作，一切试错成本代价太大，身上背负着父母沉重的期许，自己过高的期望。

　　她想，她要对得起自己。

　　周桥安望着马路上的斑马线发呆，电话在这时打来。

　　“安安，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吃饭？下周你爸生日，你姑姑她们也要过来。”是方女士的电话。

　　“看下周排班吧。”周桥安道。

　　“你自己注意身体，工作上别那么拼。有时间多看看身边，交个合适的男朋友，互相有个照顾。”方女士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要找个有车有房的，人好的，不要找只对你好的，不要嫁过去受苦。”

　　“妈，你对别人要求高，也得看看你女儿有没有能力配得上，我知道你不想我受苦，但现实就是，你看得上别人，别人不一定能看上你。”周桥安道，“我不求别人看上我，我只想好好工作，好好挣钱，过好每一天。”

　　“我知道，我也不逼你。”方女士和她吐槽，“你是没有看见，上回你姑姑来我们家，夹枪带棒说你姐不好看，找的男朋友也不怎么样，说你俩没本事，说女儿上大学没用，还让父母倒贴，我就差被她指着鼻子阴阳怪气。”

　　周桥安被她一番话气到堵心，这就是她无论无何也摆脱不了的原生家庭观念，她叹气：“妈，先这样吧，我待会儿还要赶工作。”

　　她挂了电话，知道李禅声应该听到了。
　　她那糟糕的家庭。
　　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亲戚。

　　李禅声没有在这上面找话题：“你晚上回去准备做什么吃的？”

　　周桥安缓了口气：“应该是包抄手吧，简单方便，更省时省力。”

　　“至少不是你之前的水煮青菜，白面馒头。”李禅声打趣，“谁娶了你当老婆，一个月下来刮油十几斤，不怕长胖了。”

　　“你真会损人。”
　　周桥安被他转移注意力，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你们当医生的，嘴巴都这么毒的吗。”

　　“我可能是个例外。”李禅声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到了，下车吧，客服里的小作家。”

　　周桥安还是老老实实道谢，看着车子驶远。公司宿舍就在公司办公楼对面，离得很近。
　　她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走上前：“郭玉。”

　　郭玉和几个同事从大楼出来，她买完奶茶付完钱，看见周桥安，愣了愣，把奶茶塞给旁边的同事，随后把她拉到一旁。

　　“小周，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没有回你，不好意思。”郭玉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我妈得了癌症，生病住院，急需一大笔钱，我没敢和别人说。我可以再向你借两千吗？”

　　周桥安不信她了：“你妈妈生病，为什么不管你姐你爸要？”

　　“他们在医院，我已经和公司提了离职，准备回前公司工作，前公司工资高一点。”郭玉道。

　　“我出院不久，身上的钱只够这个月的生活费，没钱了，你什么时候还我？我也快要饿死了。”周桥安面无表情。

　　她可以在别人困难时伸出援手，但她厌恶有人打着困难的幌子欺骗她感情。

　　“我妈妈这次病得很严重，需要做化疗，我真的没办法了。”郭玉委屈道，“小周，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那几位同事看两人争执，也走了过来：“怎么了？小玉。”

　　周桥安在公司里人缘并不好，相反，郭玉混得如鱼得水，人人都愿意和她交往。

　　“没有，我们在说私事，我明天早上帮小周带早餐，让她话术别写那么复杂。”郭玉笑道。

　　两位同事闻言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她写的？”

　　周桥安默认。
　　之前郭玉找她借钱，想必是看到她写的文件了。

　　“呵，厉害啊，写得真精彩，让我们口水都说干了，全是对客户低三下四，谄媚恶心的假惺惺话术，我就说哪个脑残能写得出来。”同事怨气一下子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