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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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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角的西洋钟滴答作响,手边的茶已凉了。
忠顺王独坐在书桌前,手指浅浅敲着桌面。
事情是分明了,原来和皇兄毫无关系。
宝玉是个聪明人,再这么大海捞针的找下去,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至于终南山,更可笑了,不像是真话,倒像是故意给他下的圈套,真派人去了,只怕地老天荒也等不到他来。
他心道,我原以为此人只是特别,现在看,分明是个极聪明极伶俐的人,以前竟被他装疯卖傻糊弄过去了。
忠顺王忽有些恼恨,他这边想的是如何长相厮守,那边却想的是如何不厮守,怪他百密一疏,只顾着防范皇兄,却忘了吩咐小厮们看紧宝玉。
旧仇新恨涌上心头,忠顺王握紧了拳,好你个宝玉,又把我耍了一遭!管你得道成佛,我偏是不信这些的!杀王府的下人,自然不能撼动你的佛心,难道杀你贾家的人,也撼动不了么?等我把布告贴遍四海,难道还逼不出你现身么?怎能叫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忠顺王叫了热水来,沐浴更衣,心里缓缓想起一桩旧案。
他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外人多评他为阴狠,能走到今天,靠的,也不仅仅是手段。
当年先帝中年病逝,膝下无子,龙位空悬,争执不断。一派大臣主张由太后做主,选一外支宗室,过继给先帝,承继大统;另一派则主张挑选先帝血缘上最近的子弟,迎入皇城,奉为新主。
先帝无兄弟,最近的血缘乃是忠顺王一支,他和哥哥都该喊先帝一声堂兄。
最终,第二派大臣得了势。哥哥入宫当了皇帝,他袭了父王的爵,做了新一任的忠顺王。
皇兄入宫,不愿受那些拥立之功的大臣们处处辖制,许多事便依靠他这个胞亲兄弟。日积月累,他自然权倾朝野,说一不二,除了皇兄,无人能管他。
外来的皇帝,不依靠自己胞亲的兄弟,又能依靠谁呢?可帝心莫测,每走一步,亦如行刀尖。
忠顺王冷笑,换好常服,提笔写一张帖,请吏部尚书钱大人速来府上议事。
皇兄做了二十年的皇帝,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饶是亲兄弟,也变作眼中钉,这一两年来,对他多有辖制打压,宝玉的事,便可见一斑。这次应天府发难,明为宝玉,实则是不想忠顺王插手秋察,趁早把忠顺王打发到应天府去,免得他染指官员调动大事。皇兄既跟他演戏,他岂有不陪的道理?这两月来的疯狂,三分为了宝玉,七分却是为了掩人耳目。
忠顺王要了壶热酒,自斟自饮,辛辣入喉,热气从胃里往外发,弄得脸都烧起来。他回味起旧时种种,也曾在这里狎戏,那人的气味,那人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令人心醉。
“宝玉啊宝玉,”忠顺王自语道,“就这样走了也好,若不能成,至少你还能活。”
箭在弦,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这箭,从那日回望翠云轩时便已拉弓,能不能射中靶心,把握,却只有六分。
天擦黑,钱大人从王府侧门悄悄地离开了,他并未归家,趁着夜色,往城西赶去。
七日后,史书上只留下寥寥几笔。
隆德二十一年冬月廿七,上生辰,宴百僚于景明楼。席间遇刺,三日后,上崩。上无子,遗诏命忠顺王持玺即位。群臣皆曰善。越明年,改元崇庆。
好容易出了正月,各种大典礼仪终于完事。新帝卸了朝服,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内侍在外间通报:“大理寺管大人到!”
新帝坐起,换了副肃然的神色,和那姓管的谈起贾家的旧案。
姓管的在他做王时就有勾结,知道他对贾家不满,这时便十分乖觉,主张要重新重重治罪。
“不错,就该如此,这帮人实在可恶,贪赃枉法,仗势欺人,若不立个典型,岂不有损国威?皇兄就是太顾及情分,才惯得这些人如此。朕如今,正要杀杀这些不正之风。”
姓管的领命而去,重新翻出旧案,一一审查。过了几天,那薛蟠打死冯渊之事,贾政为贾雨村谋职之事,贾赦强夺石呆子古扇之事,凤姐假托贾琏拆婚之事,贾琏国丧娶妾之事,等等等等,数不胜举,桩桩件件,都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
新帝看了折子,道:“很好,这些国贼禄鬼,都该杀干净,流放还是太轻了。把这些人都拉到京里来,公开处斩,给所有的世家子弟看看清楚,让他们好好做人,别做恶鬼。”
姓管的应了声,便告退,却又被新帝喊住,低声吩咐几句话。他不明不白地下去了,一一照办。
没两日,贾家的人便被押送京城,下狱待斩。斩之前,先布告天下,列明罪行,公示三月,再行问斩。
三月后,贾赦先做了早死鬼。
新帝已有些沉不住气,三月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疑心宝玉已死,又或真的成佛,对红尘杂事毫无牵挂,可路到此处,也唯有一个等字。
下一个,该是贾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