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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渡 ...

  •   那天正是八月二十五,刚下过雨,宝玉戴一顶蓑帽,系一件黑布披风,站在了忠顺王府门前。
      新帝登基,这处潜邸只有部分下人留守,红钉的大门紧闭着,威严肃穆。宝玉在门前站了片刻,上前去叩门。
      王府的下人们出入只走小门,能走正门的大人物也根本不需要叩门。这华贵的正门,不说从没人叩过,也是鲜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疑惑地开门,看到是宝玉,张口便骂:“哪来的叫花子,敢来这里撒野,还不快滚!再敢站在这里,小心爷爷扒了你的皮!”
      宝玉等他骂完,才开口道:“我是你们王爷要找的人。”
      “疯了!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这是……”骂到半截,那门子忽然心慌起来,上面确实有人拿着画像下来吩咐过,见到画像上的人要及时禀报,可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早被忘到九霄云外,但此时看到宝玉被骂也神色无动,整个人出尘脱俗,站在那儿便让人心生畏惧,声音便渐渐小了。
      “那请稍等,我进去通报。”门子改了口。
      宝玉道:“不如你直接引我进去吧。”
      那沉静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门子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听从他。门子请了一声,带着宝玉往府里走去。

      新帝得到消息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匆忙出宫,赶到潜邸,宝玉在留客住等着他。
      一见面,四目相对,那昨日种种,又浮现心头,本是怨恨恼火,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你的气色好多了。”
      宝玉无话,新帝静静地看着他,亦许久无话。
      隔了好一会儿,新帝才道:“我有许多话想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存了要跑的心思?你是怎么打开那客栈的锁?那庄头破庙又如何说?还有那金钗,你怎么知道那女人会要?”字字句句,日日夜夜,他把画墨的供词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咀嚼,直到此时。
      宝玉道:“我本不是这里的人,早就该走,只是一误再误。到那天夜里,我听到窗外有人不住地唤我的名字,就知道那是最后的日子了。于是,便走了。客栈的锁本就年久生锈,自然一用力就开了。那庙虽破,神像前的蒲团却干净得很,想必有人日常供奉。至于那女人,她坐在临街的楼上,挑帘望景,一看便知是爱美的女人,你的金钗,是宫中之物,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你早料到我会问这些?”
      “王爷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新帝有种被看穿的不悦,他哼一声道:“装神弄鬼!我还当你真的成佛了呢,这不是也回来了。只要乖乖地听话,你爹的死罪活罪,都可以免得。”
      “我来并不是为他们,”宝玉道,“我来,是为渡你。”
      新帝实在不愿站在这里同宝玉多费口舌,一年未见,本该有许多柔情惬意,哪来这么多疯里疯气的胡话?若要耍狠用强,此时竟也舍不得,索性转身便走,来日方长,人在这儿,还等不到那天吗?
      “仲卿。”宝玉喊。这是忠顺王自起的字,床笫之间曾告诉过宝玉。
      仲卿惊的回头。
      “今日一见,便是最后一面。”宝玉字字清楚。
      “哼,我叫人封了这院子,看紧了你,你还能逃出府么?我日日要见你,日日要要你,你该明白你是什么。”仲卿恨极了,嘴上便狠起来,故意说些狎弄的话。
      “若王爷执意如此,为求干净,我只有一死了之。”
      刹那间,仲卿恨不得把这世上顶顶可恶的人一刀宰了,也算落得清净,可看他的意思,竟是要说到做到的。
      “好!好!好!”仲卿气的连说三个好字,走到圈椅前坐下,冷笑道,“你要渡我,那就渡吧,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鬼话?”
      宝玉便道:“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贾家的人贪赃枉法,谋财害命,自然也需要全了因果。可是王爷若凭意气杀了本罪不致死之人,手上沾的血腥,又如何洗清呢?”
      “我是天子,四海八荒,谁又杀不得?”
      “王爷可还想听那句琪官谈及王府的闲话?”宝玉问。
      “什么话?”
      “琪官曾说,他很小就被带进王府,刚见到王爷时,你才十三岁,他说,其实王爷少时,也和我一样,格外地风流潇洒,只是后来袭了爵,才一日日变得阴狠,连他也战战兢兢起来,越来越讨厌王府。他说,其实王爷也曾个好人。”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仲卿没想到琪官会这么说。
      宝玉又道:“王爷如今年华正好,身强力壮,不惧一切,可征服天地,然有朝一日,王爷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死,到那时,王爷难道不会心生恐惧,不会畏惧不安,不会担心别人像你对待你的哥哥一样对待你吗?不会害怕那末日的审判么?”
      宝玉确实大不一样了,他的话平和而有力,音调不高,却哄得人迷迷糊糊,仿佛真被带到那审判一切的终极面前。
      仲卿正想顺着宝玉的话道一声“会”,已吐出半个音节,门外忽喊道:“皇上,宫里传来急报,说皇后早产,请皇上速速回宫!”
      一刹那意识被拽回现实,新帝忽然惊醒,猛地从椅上站起,冷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让我的富贵权力长长久久,让你今生今世留在我身边。什么有朝一日,什么审判?眼前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你以为说些疯话,就能糊弄了我,让我放你走么?”
      新帝风一样地走了,留下宝玉独立在屋中,像一尊雕像。
      过了会儿,画墨从外进来,小心翼翼禀道:“陛下说,府里的荷花,是今春新种的,你来的晚,看不到最好看的时候了,倒是还有残荷,他不许人拔,且请你听雨声。”

      留得残荷听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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