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彩云飞》临渊寂

9、奇门遁甲

　　“头儿……”安仔小心翼翼拿下头上的夜明珠，用手将其高举到漠尊面前，为他照明。

　　此时他也算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头儿哪里是想不开，那漩涡原来是通往沙之城的暗门。

　　想到自己之前脑子一热死死抓着漠尊的手，当时头儿那微弱的挣扎，安仔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营地有什么情况？”漠尊并没有再垂头去看他，只是用修长的手指一一敲打过石壁。

　　“牧七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要在明日午时见到头儿和长平公主。”安仔一边说一边透过漠尊自然下垂的碎发，去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漠尊依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只是轻轻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牧七的事情的确有些棘手，但等沙堡开启后再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也未必来不及。只是漠尊更担心那女子性情忠烈，怕是会有新的变故。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两人先活着离开暗道。

　　安仔一看漠尊神色淡淡，便晓得他应该很早就知道江念楚的真实身份。来不及小小感概一句头儿的神机妙算，他很快意识那原本才到腰的沙流不知不觉已经漫到了胸腹。胸腔受到挤压，方才那阵窒息的恐惧感再度袭来。

　　安仔小心跟着漠尊的步伐在沙池里逛荡，努力地想做点什么。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在墙壁上不断试探着，但流沙的涨幅更快，机关轮不断变更位置，导致锁与暗门的位置始终处于变化状态。

　　难得的，安仔从漠尊的眼睛里看到了少许的凝重。

　　“安仔，你听力如何？”黄沙已经涨到脖颈的位置，安仔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他仍然高举着夜明珠努力向漠尊的方向靠拢。

　　“还中头儿。”

　　“你觉得我们俩命够不够你这还中？”漠尊倒挂着一低头，漆黑的瞳孔在昏暗夜明珠的照射下仿佛黑夜里的星一样，幽幽的似乎跳动着寒火。

　　“没问题！”安仔立马老实回答。

　　“那好。”漠尊稍一翻身，像纸鸢一样轻轻落在逐渐堆积起的黄沙上。沙面与壁顶的距离现在也不过两三尺的距离，他只能像只灵巧的猫一样微微弓着身子同安仔讲话。

　　“等会我用内力击打这石壁，与之相连的机关会受到牵引震动出声，我需要你告诉我机关振动最后消失的位置。”

　　“这样可以做到吗？”漠尊心情好时总是眉眼弯弯，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带着或促狭或调侃的笑意，严肃起来那双桃花妖一样的眼睛又会微微垂下，似风云变化皆藏于眼中，但有时会像这样神情专注地看人，轻蹙着眉头，漂亮的眸子瞪大，里面的黑曜石纯粹的不染一尘，好似轻轻说着千言万语动听的情话。

　　“能。”安仔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开口回答了。

　　于是下一秒漠尊凝聚内力于掌心，向着头顶石壁一掌打去。

　　刹那间两人周身的沙土被一股真气冲的四处飞扬，石壁晃动着落下细小的沙石，整个暗室似乎都在颤动。

　　但安仔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轻微的齿轮转动的声音，他抬手一指石壁顶的一方暗角。电光火石间，一枚小剑飞射而出如流星划过般直直击上那处暗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青铜石砖竟直直碎裂开。

　　由于漠尊不再刻意用身体阻挡入口，流沙进入暗室的速度愈发迅猛，就在黄沙即将漫过安仔的头部时，头顶石壁发出一阵鬼哭神泣的轰隆声，紧接着安仔似乎看到一阵黯淡的光照进来，但很快他整个人就被黄沙所淹没了。

　　不到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安仔已经在窒息的边缘徘徊了两回。意识朦胧间他不忘感概自己的倒霉，然后便感受到沙流似被一股大力掀开，向两侧排空。顺着那股力，他感觉自己的后领被揪住，然后视野一阵翻天覆地，他一屁股摔在一块空地上。

　　然后便听那暗门哐啷一声重重合上，将层层黄沙阻隔在石壁下。

　　安仔呸呸呸向外吐着嘴里的沙子，漠尊见他实在辛苦便解了腰间水囊递过来。

　　“谢谢头儿。”安仔小心地取一点水将口鼻内的黄沙清洗干净，正待归还水袋，便见漠尊盯着不远处的幽幽蓝火若有所思。

　　他顺着漠尊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意识到原来两人并未离开暗道，只不过头顶石壁凹槽摆放了大大小小数十暖色的夜明珠，那黯淡的橘红色光芒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处在一间暖室之中。

　　夜明珠的光芒很微弱，仅仅能照亮两人脚下这一片区域。再转身，两侧就只能看到通往黑暗的无尽长廊里，零星散布的几点幽火。

　　安仔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还算冷静却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漠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黯淡微光下的漠尊似乎比往日见着的更苍白了几分，若不是那双摄人心魂的眼里还藏着粲然星火，安仔几乎要怀疑面前站着的是鬼非人了。

　　“头儿，看来我这趟下来的还挺对。”似乎想缓解这诡谲的气氛，安仔拍拍满身的沙土站起来。“要是你一个人呆着得多吓人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完全真心的。本来多少有一点后悔自己莽莽撞撞打乱了漠尊原本的计划，但看到眼下漠尊又是被沙埋，又是要过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暗道，只觉自己下来的真对。

　　他曾经错过了一个人，害得他孤苦伶仃葬于茫茫沙海。

　　他始终无法想象师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孤身一人望着那凄凉的黄沙落日，心里想到的究竟是往昔的美好还是死亡来临前的恐惧。

　　“嗯，的确。”

　　漠尊侧头似飞快瞧了他一眼，然后凉凉道，“你若不下来，此时我一人在摘星阁看星海应该还蛮吓人的。”

　　“……”

　　安仔决定保持沉默。

　　漠尊嘴角却微微上扬，整个人看上去有活气了不少。他抬头看了一眼夜明珠所散发的温暖橘光，从怀里摸出星盘，依照奇门遁甲开始推算。

　　乾卦中索阴爻，乃为离卦。离为虚，意光明。再算，阴遁局，当逆行，甲寅癸为荀首，时柱天干丁火，依次推至景门。

　　从地下室上来后，漠尊就意识到两人所处的位置同他上次来有所不同。他初步判断是由于流沙漫过一定的位置，所以机关轮受到了额外的压力才会自行扭转乾坤。

　　所以本应该是生门的通道，如今变成了景门的位置。

　　“头儿，咱该往哪走？”此时的安仔也将脑袋凑过来，两只眼巴巴地瞅着漠尊手里转动的乾坤八卦盘。

　　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一眼望去如无尽深渊般将发散的光悉数吞噬，另一条则宽阔敞亮显得正常许多。

　　漠尊重新将星盘揣入怀里，然后默默指了指两人右侧面那片充满未知的回廊尽头。

　　安仔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惊恐，他眨眨眼看着漠尊，满脸写着“不是吧”三个字。

　　“值使门景门，需要依次过惊伤休三门，惊门意凶，看起来骇人并不奇怪。”

　　言罢，率先迈开步子向那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安仔虽然嘴上说着害怕，却也没半分犹豫地跟在人身后，两人亦步亦趋地穿过长廊，过了一个拐角，暖光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

　　好在一切确如漠尊所言，惊门虽凶却是有惊无险。只是空旷的长廊突然飘进一阵阴风，似鬼哭神泣般在石壁四处回荡，差点没将安仔的魂吓出去。

　　安仔一紧张，那嘴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不过才三个转角，就已经问了漠尊五六遍接下来的走法。漠尊倒是好脾气，大抵看出他在紧张，却也不拆穿，只是耐着心思给他一遍遍讲述人盘八门的规律。

　　“话说头儿，你咋知道江姑娘就是长平公主的？”在不安的作用下，安仔的思维跳跃的很快，也是想起什么就问什么。

　　“合理推测而已。”漠尊回头俏皮地冲他眨眨眼，昏暗光线下安仔只能看到那漆黑的瞳孔泛着光一闪一闪的。

　　漠尊的那笑容似带着几分揶揄却又好像别有深意，“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走过拐角又来到一长廊前，漠尊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安仔跟得很近，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

　　此刻，昏暗的长廊内就只剩漠尊掌心轻托的夜明珠还在发散着莹白色的微弱光芒。安仔看他缓缓地蹲下身去，借着那一小片柔光他得以看清面前的长路上铺着的一排青色石砖。石砖排列井然有序，却在微弱的白光照射下显得有些森然。

　　安仔低头瞥见漠尊脸色凝重，便晓得其中必然暗藏玄机。于是便不再嘻嘻哈哈，只是紧了紧手中金风棍想说点什么，却见漠尊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

　　转身把夜明珠交给安仔，他打开锦囊袋，里面哗啦啦洒出一把指甲盖大小的珠子。

　　漠尊用手接住，顺势将它们攥于掌心。安仔心下了然，这是古法中摸金校尉常用来探测密道机关的一个手段。

　　虽看起来容易，但投掷的手法力道甚至角度都很有讲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得。而且还要从珠落玉盘的嘈杂声里快速辨别出其中差异，这不仅是功夫上的考验，更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有的听力。

　　安仔望向漠尊的目光里带了点探究的意味，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地上疾风骤雨般的击打声吸引过去。

　　一丑二辰三卯四寅五子……

　　眼前的过道虽铺满的是大小完全一致的青玉瓷砖，但瓷砖底下却是内有玄机。安仔屏息听完，已将瓷砖间的虚虚实实记了个清楚。

　　漠尊从他手里接过夜明珠，朝他点点头。

　　然后安仔便见他身轻如燕，足尖顺着他方才记下的顺序飞快点过一列列青砖。

　　虽然长廊上如今掉了一地的珠子，但漠尊步伐轻盈，身体凌空，即便踩到圆润的玉珠也身似清燕，飞鸿踏雪般瞬息略过。

　　安仔只觉那套奇装异服穿此刻在他身上竟格外合身，不同于中原服饰那般冗杂累赘，看起来相当劲爽干练，翻飞间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如同精灵般闯入凡间。

　　安仔一时间看呆了。他早知漠尊的轻功足以冠绝天下，毕竟能在沙海来去自如怎会寻常，只是不曾想亲眼看见这钟灵毓秀的步伐时，内心受到的震撼竟仍不减一分。

　　十三戌十四亥……

　　目光仍紧锁着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安仔默默在心里数着青玉瓷砖上的落脚点。

　　忽然，有微弱的滚珠声传入耳朵，安仔怔住，瞳孔骤然一缩。

　　方才他便察觉到一丝异样，却只当是那满地的玉珠因风滚动才发出的声响。后来这声音逐渐变调，他猛然想起漠尊如羽毛般轻飘飘的身法似乎不曾推动过一颗珠子……

　　眼下只听那石珠滚动声愈发清晰，而漠尊身体微动，正向十六亥上的青砖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