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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过 ...
颜不期回来的时候,雨已经有些大了。
芒种跟在他们身后,独自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颜不期和怀难预在他前方,共掌一柄。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雨点嘀嗒的声音,打在竹林里,闷闷的,惊起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湿湿的,带着点草木的涩。
芒种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回山的时候如果落雨,颜不期喜欢走得慢一点,听听雨声。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养成了这么个下意识的习惯。
“芒种。”
一直安静走着的颜不期突然出声。
“山长,怎么了?”
“今天的事,别同他们说。”颜不期拎了拎袍摆,避开山阶上的湿泥。
芒种愣了一下,老实应道:“嗯。”
“你们三个人中,就数你最稳重。”颜不期说,“你知道分寸。”
芒种撑着伞,低头一步一步踩着石阶,他看着台阶上被雨点敲出的小坑,里头积着水,清清亮亮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我知道。”
怀难预一路都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停下步子,转头看向颜不期:“你真的打算好了?”
“不行。”颜不期语气很轻,“他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白受惊一场。”
怀难预没说什么,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芒种在一旁闷闷的,今天的事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需要时间去接受。
“不高兴了?”颜不期哂笑,回头看他,那张脸轮廓柔和,眼睛很好认,眼尾上扬一点,眸色很深,睫毛浓而长,垂下来的时候遮着目光,看不清悲喜。
芒种又有点发愣,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颜不期,对方正待在竹林里,有点雨丝斜斜滑过。他那时候刚学会化形,还很小,走路也不稳当。怀难预牵着他,说带他见个人。
其实他是由怀难预带回来的,涴水那一年大荒,又遇天灾,几乎全干了,冉遗一族死伤惨重,他失去了爹娘。怀难预本是赶去取涴水的,到了英鞮山才发现一片狼藉。河床干裂,幸存的冉遗在别处的小泥潭里就着一点残水苟活。
那一袭青衫就这么出现在腐烂鱼腥气遍布的英鞮山,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怀难预一直都是淡淡的,英鞮山哀鸿遍野,他只是轻蹙了下眉,然后放了袍摆,问一只冉遗,这是怎么回事。
那只冉遗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怀难预的眉皱得更深了。
“今年没有落雨?”
冉遗垂泪摇头,皮肤因缺水而干裂起皮,血痕干了又湿,伴着撕裂的疼。
她说:“我们祈雨,求了很久,可是都没有得到回应。英鞮山一带已经快八个月没有天水了,您想办法救救我们,成吗?”
怀难预安静地看着她,他自己也就是区区一介小神,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但他知道,有个人能帮上忙。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为何不走?”
英鞮山大旱,不代表其他地方都没有水源。
冉遗仍旧摇头:“我们族人自鸿蒙时便守着涴水,生死与共。若涴水就此断绝,冉遗一族也就湮灭了,命盘如此,不嗔不怨。”
她说这话的时候,她身后三十来只冉遗都在看着怀难预,目光安静,清明不改。
怀难预长久地没有说话,就在他打算走的时候,人群中有个老妪递来一只瓦罐,怀难预接过来,略有些吃惊。
罐中是一条幼年期的冉遗,显然还太小,也没能化形。
不等怀难预再问,老妪说:“这是首长的孩子,首长和夫人都不在了。他们走前将孩子托付于我,说您会来,届时将孩子交给您和颜上神抚养,再为他起个名字。”
怀难预有点犯难地垂下眼,看着罐中一尾银白的鱼,开口道:“芒种。”
芒种只是不能化形,他什么都知道,当即仰起头向怀难预吐了个泡泡,甩甩尾巴。
冉遗们也明白了怀难预这是答应的意思,都有些雀跃,怀难预捧着瓦罐静了一会儿,终于又说:“干旱的事,我会尽力而为。”
怀难预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当即将芒种带回师每山。
回山的时候,恰巧又落了雨。
师每山山雨有灵,润泽山中万物,芒种太久没历过天落水,陡然一碰,便化了形。
于是师每山长得望不到头的山阶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淋着雨大眼瞪小眼。
芒种:“……”
怀难预:“……”
芒种身上光溜溜的,只剩几只鱼鳍遮羞。怀难预怕他着凉,便卸了外袍,给他裹上,再弯腰抱起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芒种当时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一是尴尬,二是惊诧。
怀难预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对他们几个惯常也是不冷不热的,可那个时候却是确确实实地抱了他。
也许也是不忍那么小的孩子走那么长的山路吧。
芒种是这么想的。
芒种还记得那件覆着青色纱层的外袍罩下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闻着很舒服,分不清是衣袍上的,还是山里的。
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很多场景都不再那么真切,只有那场雨,和那件罩下来的袍子,默默在他记忆里生了根。
不知道走了多久,师每山很高,山巅弥漫着终年不散的薄雾,但没有积雪,只是下雨的时候会有些湿冷。
芒种在怀难预怀里很安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看一会儿长长的山阶,又转回来盯着怀难预的侧脸。那人下颌线清晰分明,唇线很深,总是平淡地抿着。两道眉锋利内敛,是浓淡恰好的墨色。芒种盯着盯着,发现他左眉眉尾有一点极小的痣,几乎匿进那一道墨痕,很难察觉。
怀难预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那双冷冷淡淡的瞳仁向左很快地一瞥。芒种几乎是立刻就收回了目光,感觉背后毛毛的。
应该是从那时候起,他终于意识到怀难预不太温和,总是莫名有点怕他,觉得他身上似乎有某种威压,闷闷的。
他不知道山阶到底有多长,只知道他们走了很久,久到他差点都要睡着了,怀难预才终于有了点别的动作。他伸出手,犹豫一下,指尖拂了一下小孩额前的碎发,嗓音沉沉的,像是雨打青竹:“到了,睁眼。”
就在那一瞬间,芒种突然惊觉乍起,像某种东西顺着怀难预的指尖探到他眉心之内,要将一缕元神勾出皮囊。
芒种愣愣地看着怀难预。
怀难预看上去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没解释什么,只是唇线抿得更深了。
“到了。”他又说。
怀难预弯腰把他放下,芒种乖乖松开他的脖子。地上还是湿的,他没穿鞋,冷得缩了一下脚。
但他毕竟是只冉遗,不会怕冷水,反而有点喜欢。他不动声色地踩了踩水坑,因为忌惮着怀难预,他玩得很克制。
山里的路毕竟有些过于湿滑,芒种本身就走不稳当,又贪玩踩了几脚水坑,差点一跤栽进泥地里,怀难预在后面及时拉了他一把,只拎了领子,没碰到人。
芒种被拎了一下,讪讪地转过头去望他。他还没有怀难预大腿高,对方淡淡地垂下目光,盯得他后脖子一紧。
他以为怀难预不高兴了,一句对不起堵在嘴边,怀难预却把手伸给他,简单道:“牵着。”
芒种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原本瘦长干净,却不知什么时候裹上了一只黑色的手套,配着一身雪色里衣,弯腰站在风里的样子清冷随意,像折了羽翼的白鹤。
牵上怀难预,芒种也不闹腾了,他抬起眼看清了面前的事物。那原是一片房舍,都由竹木土石筑城,样式简单。其中最宽敞的一座稍稍特别一些,悬在一片不小的池子上,向池上延出一方木台面,离水面只有几寸远。上头一张桌案,两个蒲包。桌案上的镇纸下压着一张生宣,上头的字弯钩带月,有金刀刻石的锐利,却不显得潦草。墨迹未干,显然刚搁笔不久。除去这些,便是笔架砚台等杂物,样式都极其简单,没什么可看的。
芒种注意到桌角搁着一只长颈的花瓶,看不出材质,比瓦鲜亮,比瓷清透,比玉又细腻,通体布满冰裂的纹路,浅青到蓝的渐变,插着的是几支白花。
芒种吸了吸鼻子,没闻到花香。他仰起脸,被雨点打得有些冷,声音很小:“我们去哪儿?”
怀难预居然听到了,他拿过一只竹罩,给那张字纸遮了雨点,回答:“带你去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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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篇的大纲有了,但是细剧情没想好,先搁着,估计要拖上很久。手稿在一直码,也在一直改。(鞠躬比心)新浪微博@年年洗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