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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童成双 ...

  •   芒种猜到会是颜不期,他见过的。
      那时候他比现在还要小,记忆模糊得很。他只知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英鞮山就会来人。有时隔了十天半月,有时要隔了一两年,有时是他们中的一个,有时是他们同行。芒种记得比较清楚的是他们的衣着,一青一蓝,纱罩的长衣,袍角分别压着一银一金的丝线,针脚很密。
      像一张网。
      这是他对于当年仙客的全部记忆。

      怀难预牵着他,带他去了竹林。这一带是整座山最平坦的地方,离山顶很近了,再走一刻钟就能去山顶的得孤亭观星。

      竹林潮湿,比外头更冷,芒种倒是能扛,怀难预却主动垂下手,替他紧了紧领口。
      芒种又愣一下,觉得他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于是壮着胆子,又往怀难预身边贴了几步。
      小孩子的喜憎就是这么简单。

      颜不期弯着腰,一手提了个竹篮,一手拎着把小锹,在低头挖着什么。
      怀难预停下了,没有往前走,而是问芒种:“见过他吗?”
      芒种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说:“见过的。”
      怀难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芒种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仰起脸看他,又觉得不自在,于是仍旧低了脑袋,继续说:“我见过他,还有你,但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记得你们的样子了。”
      怀难预盯着他毛茸茸的发顶,上头挂了点雨珠,他伸手拂掉,说:“你现在也还是很小。”
      芒种:“……”
      他一方面有点郁闷,一方面又有点惊讶,因为怀难预看上去不太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芒种闷着声音:“我已经快一百二十岁了。”
      怀难预冷淡道:“不巧,我大概是你的三倍。”
      芒种:“……”
      怀难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伞,在二人头顶撑开,芒种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有伞,为什么现在才撑?”
      “因为懒。”
      芒种:“……”
      其实是因为芒种刚化形,多淋一场灵雨没坏处,只不过他是真的懒得开口和小孩子解释太多。

      颜不期察觉身后有人,回首一看,一大一小,一白一青,撑着伞说悄悄话。
      孩子?
      颜不期挑了下眉,怀难预去取趟涴水,顺便拐了个小孩回来?

      他拎着竹篮,走向他们。

      芒种还在纠结年龄的问题,余光瞥见有人走近,下意识地往怀难预身后躲了一下。
      颜不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微微讶然。
      他居然不怕怀难预。

      “回来了也不吭声,在闷什么坏呢?”颜不期弯起眼睛笑了笑,又去看他身后怯怯的小孩:“你的孩子?”
      怀难预有点无言地开口:“……不是。”
      芒种刚想解释,却看到颜不期阖了眼,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噤了声,有点紧张地攥了攥衣袖。

      此时颜不期的视野里,却看到小孩儿身上浮现出一道虚影:蛇头,鱼身,六腿,通体雪白,只有鱼尾有一抹银灰
      颜不期睁开眼:“冉遗?”
      芒种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怀难预道:“他能看到你的真元。”
      颜不期直起身,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抖我的底?”
      怀难预答非所问:“他叫芒种。”
      颜不期挑眉:“芒种?”他转向小孩,说:“你有个玩伴,叫惊蛰。”
      芒种:“……”
      二十四节气春夏秋冬?
      反应过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抓住重点:“玩伴?”
      颜不期笑了一下:“等会儿你能见到他了,不过他性子和你不大相像。”
      芒种点点头,虽然很好奇,但他礼貌地没有问下去。
      “涴水取到了吗?”
      芒种愣了一下,抬头看怀难预。
      怀难预犹豫一下:“没有。”
      颜不期点头,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没有追问,随手将小锹扔进竹篮,搭上怀难预的肩膀:“先回家吧。”

      “轰——”
      房舍塌了一间。
      颜不期:“……”
      怀难预:“……’
      芒种:“……”
      “兔子!”罪魁祸首一手抓着根毛,一手拎着只兔子。
      “趁山长没回来,先拔了你的毛。”惊蛰美滋滋地收了毛,拎着挣扎的兔子要去烧水,结果一抬头,对上两大一小三张脸。
      惊蛰拎着兔子,原地凝固。
      “惊蛰,”颜不期一阵头疼,“先把兔子放了。”
      惊蛰不情不愿地松手,兔子劫后余生还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两三秒后拔腿就跑,消失在了林子里。

      “山……山长。”惊蛰规规矩矩地站直,脑袋快要垂到胸口。
      颜不期无奈道:“不让你打野猪,你就去抓兔子?”
      “不是不是。”惊蛰头摇得像拨浪鼓,注意到怀难预身旁的小孩,一时间忘了认错:“这是谁?”
      “给你带的存粮。”颜不期摆摆手,笑眯眯道:“烤还是煎?”
      惊蛰嘴比脑子快:“烤吧,煮的没味道。”
      芒种:“……?”
      “好。”颜不期从善如流地应了,转头对怀难预说:“带他洗洗,弄干净点,然后生火。”
      芒种震惊地仰脸盯怀难预。
      谁知怀难预自然地“嗯”了一声,牵他走了。

      芒种坐在澡盆里的时候都还在发愣。
      什么鬼。
      他入贼窝了?

      怀难预拎着块毛巾,自然地挽了袖子,刚要上手,半途却又停住了,芒种看到他脸色不太对,唇线又深了一点,然后……他起身走了。
      这是……嫌他了?

      芒种愣在木盆里,有点委屈。
      结果不大一会儿,颜不期来了,并像怀难预先前那样挽了袖子,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芒种:“……”
      怎么还要中途换人的?

      “看到我不高兴吗?”颜不期用木瓢舀起水,从他背上浇下去。
      芒种摇头:“没有。”
      颜不期拿起木梳,替他通着头发,又笑一声:“你这孩子倒是挺奇怪的。”
      芒种愣了愣:“什么?”
      “一般孩子都不亲近他,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不好说话。”颜不期笑说,“但是我感觉你好像挺喜欢他的?”
      芒种明白他说的“他”是指怀难预:“怀山长是个很好的人。”
      颜不期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你叫他什么?”
      “怀山长。”芒种重复了一遍,有点犹豫,“怎么了吗?”
      “没什么。”颜不期放下梳子,让他趴在桶边,细细打上浴盐,“你怎么知道要叫他山长?”
      “惊蛰就是这么叫的。”
      “挺聪明,那你知道山长是什么意思吗?”
      芒种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颜不期拧了巾帕,细细地给他擦脸:“惊蛰比你大一点,一百三十二岁……你大概有一百二十岁?”
      芒种点点头:“一百一十九。”
      “差不多。”颜不期说,“他上山那会儿还挺早的,山下学塾里的学生管师父叫‘先生’或‘夫子’,少一点的叫‘山长’。他之前常在人间里晃悠,知道的多一点,所以有了这么个习惯。”
      芒种点头,意识到什么,又抬头问:“一百三十二?他不是人?”
      颜不期想笑:“怎么会,你自己不也不是人吗?”
      芒种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坑,不假思索道:“对啊,我不是人。”
      ?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他后知后觉地瞥了颜不期一眼,发现对方在偷笑。
      芒种:“……”

      芒种对着颜不期满腹嘀咕的时候,惊蛰正在外头规规矩矩地认错。
      怀难预坐在蒲包上,提笔写着那张没写完的字纸,字体是收放有度的行草,好看而规矩:“你错哪了?”
      惊蛰立刻掰着手指头数:“不该打兔子,不该乱用羽毛,不该……”他偷偷看了怀难预一眼,咬牙道:“不该,砸了屋子。”
      怀难预却从始至终没抬过眼,他润了润笔尖,继续往下写:“我记得我同你说过,羽毛本就是你的,没有什么乱用不乱用,但你需要知道分寸,鵸鵌鸟的羽毛非同小可,你得掂量着来,懂么?”
      惊蛰点头:“知道了,山长。”
      “还有呢?”
      “还有?”惊蛰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迷茫道:“没了吧?”
      怀难预终于掀起眼皮盯了他片刻:“你要烤新来的老二?”
      “老二?”惊蛰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嘴比脑子快,“就是那个脏不拉叽的丑小孩?”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收拾整齐,换上惊蛰衣服的芒种正好推门出来,把这句话听了个一字不差。
      ……脏不拉叽的丑小孩?
      原来惊蛰是这么看他的吗?
      怀难预:“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言错,惊蛰慌忙摆手,目光一错,看见了愣在不远处的芒种,张口就来:“丑小孩来了。“
      怀难预:“……”
      惊蛰:“……”
      芒种:“……”
      场面一度尴尬,惊蛰脸皮红得像柿子,祸从口出四字究竟是何意,他今日可谓体会了个完全:“我没那个意思,真的没有,我、我我我……”

      颜不期推门出来,手里绕着一根浅灰的发带,还有一把木梳。他看见惊蛰涨红着脸的窘样,不由得笑起来:“这又是怎么了?”
      怀难预写完最后一个字,抬手取印泥,用一方木刻章落了印,等字纸晾干:“你问他。”
      惊蛰憋着一口气:“……我说错话了。”
      颜不期在怀难预对面坐下,抬手招来一脸委屈的芒种,替他慢慢梳着头发:“说了什么?我听听看。”
      惊蛰低头抠着衣袖的针脚,声音模模糊糊的:“我说,他是丑小孩。”
      芒种脸色更不好看了,有本事把前面半截儿也说了啊!
      “哪里丑了,明明挺好看的。“颜不期束了个高髻,扳过芒种的肩,仔细瞧了瞧小孩瓷胎一样的脸颊。
      芒种真的不丑,只是先前在一罐脏水里憋着泡了许久,一身泥水,又蓬头垢面地淋了一场雨,来的时候还裹着怀难预的外衣,看上去像个野孩子。
      可他梳洗整齐,干干净净了,是个很讨喜的小孩儿。
      芒种脸颊肉鼓鼓的,一双眼睛像是点过浓墨,是他所有喜怒哀乐的容器,唇上还有个小唇珠,是一副乖相。
      “子衿,你说他丑吗?”
      芒种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谁,结果怀难预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难看。”
      他又看了一眼,补充道:“跟你本体的样子倒是像。”
      芒种怔住,低下头仔细打量自己一番,还真是。
      身上月白色的广袖小袍是惊蛰穿过一次就嫌这颜色太素不肯再穿的,因此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颜不期用浅灰的封腰给他系了个漂亮的结,和发带是同样的颜色,两端都长长地垂下来,有点像他银灰的鱼尾。

      一直都没敢再插嘴的惊蛰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本体?”
      “跟你差不多。”颜不期笑了笑,“是条冉遗,刚化形,比你小一点,以后就是老二了,好生相处,别欺负人家。”
      惊蛰听话地点点头,转而又去盯芒种,很是好奇:“涴水的冉遗?不应该是六条腿吗?”
      芒种:“……”
      他忍了忍,没忍住:“我看你眼睛挺好看的,你一定是狐狸吧?”
      惊蛰:“……?”
      颜不期:“噗。”
      他瞬间爆炸,也不管两个山长都在场了,用极其蹩脚的方式大呼小叫道:“你才是狐狸!你全家都是狐狸!”
      “不是吗?”芒种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那一定是凤凰了。”
      这下连怀难预都没忍住,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颜不期拎开了即将爆发的惊蛰,向芒种说:“他是鵸鵌,以前在翼望山,离英鞮山不远,你们应该能算个同乡。”
      惊蛰生了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瞳色透着点极深的绿。

      颜不期打趣:“看你挺闷的一个人,噎人的本事倒不小。”
      芒种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
      惊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童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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