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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雨夜 ...

  •   后来的事,就是颜不期安顿好他的住处就和怀难预一道出了门,芒种猜测他们是去处理英鞮山干旱的事。惊蛰砸毁的屋子由怀难预处理,但他被罚去扫了一个多月的山阶,差点走断腿。

      芒种记得那时候他和惊蛰之间的关系相当复杂,基本就是吵吵架打打架,偶尔山长不在的时候再炸个山。有时候山长不知道,知道了就会连他俩一块儿罚。但惊蛰没有不接受他。

      他来师每山的第一晚,颜不期怀难预去了英鞮山。惊蛰似乎对山长不在家习以为常,令他吃惊的是当晚惊蛰居然抱着被子敲响了他的房门。

      惊蛰抱着一床薄被,马尾散下来,只穿着一身里衣,表情是极力想要掩盖的别扭。

      “……你来干嘛?”
      “我那屋冷,你这里有炉子。”惊蛰梗着脖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
      “……我没生火。”芒种说,“你要是觉得冷,可以弄。”他让开一点,:“进来吧。”
      芒种面上绷得平静,可心里却直犯嘀咕。
      怎么着?这鸟不敢自己睡?
      同时,惊蛰也在心里碎碎念。
      芒种刚来,看上去就一白白净净的小屁孩,肯定是个胆小鬼。看在自己比胆小鬼大十多岁的份儿上,他可以纡尊降贵来陪他一晚。
      惊蛰理所当然地想着,认为芒种应该感激涕零地拉着他的衣袖管他叫一声“哥”,那么,他可以再勉强安抚一下这个小屁孩。
      谁知,芒种只是点头让他进来,一丁点儿表示都没有!
      惊蛰有点不高兴地进门,被寒意兜了一脸。
      他打了个哆嗦,定睛一看,芒种房里只燃着几根蜡烛,榻上的被褥整齐地叠着,还没有被动过。
      再一看,炉膛里冷冷清清,一丁点儿火星都没有。
      夜里的师每山很冷,湿乎乎的水汽直往窗缝里钻。惊蛰每晚都必须烧热炉子,否则根本睡不着。
      但是、芒种居然、没有生火!

      惊蛰震惊地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你不冷吗?”
      芒种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白痴。
      “我住涴水,一年四季都泡在水里。”芒种又看了他一眼,“你冷?那你烧吧,我不太会。”
      惊蛰:“……”
      他把这一茬忘了,但他不会承认的。
      惊蛰咬着牙:“……我不冷。”
      芒种不理解地望他一眼,然后说:“你不冷?那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惊蛰猛地想起来自己那个蹩脚的借口。
      其实他屋里是有炉子的。

      谁他妈知道芒种居然这么经冻啊,啊?!
      ……
      可是真的太他妈冷了。
      他不是来陪葬的。
      惊蛰挣扎了很久,终于一跺脚,自己憋着一口气去取了点干柴,丢到炉子里烧了起来。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芒种原本是无所谓冷暖的,可是一个暖炉热烘烘地烧着,总比冻着要舒服。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挪一点、再挪一点。
      他只是不畏寒,并非不知冷暖。

      惊蛰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把火炉移到榻边。
      两个人在榻上各自裹着被褥,别扭着不说话。
      最后是芒种先认输,开口问他:“颜山长说你很早就在这里了,为什么?”
      惊蛰看他一眼,有点不高兴,声音闷闷的:“我是被爹娘送上山的。”
      芒种也看着他,烛火摇曳,惊蛰一双凤目里头有暖融融的光晕,神色似乎也没那么锋利了,露出了小孩子的本色。
      惊蛰静了一会儿,说“我小时候很闹腾,经常把翼望山搅得鸡犬不宁,我娘管不住我,向阿爹告状又担心我会挨揍。所以和我爹商量,把我送来了师每山,和山长学点东西。
      “来到这里以后,怀山长和颜山长都对我很好,我也不觉得难过,只是偶尔会想家。我爹娘会来看我,更多的时候,是山长带着我回翼望山看他们。那里住的多是鵸鵌,年长一些的前辈们都记得我。”
      他们都惦记着惊蛰,见了他,还会念叨着说有点怀念以前他在翼望山翻天覆地的日子了,他不在,整座山安静了好多。
      说到这里,惊蛰笑了一下,神情很明快。芒种没有说话,听见惊蛰提起父母和故土,他脑海里想的是英鞮山仅剩的冉遗和干涸的涴水。
      还有他一去不回的血亲。

      他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问道:“然后呢?你现在还会想家吗?”
      惊蛰脸上那种明快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空白和沉默。
      沉默良久,惊蛰再次开口,嗓音却还是清凌凌的:“没有然后了,三年不到,魇灾四起,翼望山几乎被血洗了一遍。我爹娘死了,前辈们为了护下翼望山和年幼的鵸鵌,也死伤无数。”
      他埋下脸,声音破碎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山长带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那天他在尸堆里挖了很久,手磨烂了一层皮。无论是曾经摸着他的头给他塞糕饼的前辈,还是跟在他身后管他叫哥的小孩,抑或是他的爹娘。

      故人西辞,魂入厚土。

      “我连他们的尸首都找不到。”

      芒种很后悔。
      他不该问下去的。

      在他的印象里,惊蛰嚣张肆意,他的喜怒哀乐都是鲜明酣畅的。
      这样一个人,本该意气风发地长大,他本该拥有那么多人的在意,一辈子爱恨分明,轻蹄快马,踏尽天涯。
      谁能料到,他背后藏着这样一段荆棘丛生的往事,稍稍一动,血肉模糊。
      芒种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只好犹豫着伸出手,轻而缓地顺着他的背,也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说:“……我爹娘也不在了,怀山长答应他们,会抚养我长大。”
      惊蛰明显僵了一下,终于抬起闷得红扑扑的脸,可是并没有多少眼泪。他大概是觉得丢人,努力把声音绷得很平静:“……你说什么?”
      “是真的。”芒种说,“我化形之前的事。”
      “……是因为魇吗?”
      芒种摇摇头:“不是。”
      “是干旱。”
      惊蛰很久没有说话,他咳了一声,别扭地说:“不说这些了,山长经常不在,明天我带你去打鸟。”
      他说这话的时候努力撑起语气,让自己看上去有老大的范儿。
      芒种有些好笑:“打鸟?你不怕山长又罚你?”
      惊蛰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抹脸,一挥手,方才颓丧的样子荡然无存,豪情万丈道:“没事,明天他们应该不在。师每山的伙食八百年不见着有顿荤腥,我快出家了。”
      芒种:“……”
      他这下算是明白了惊蛰为什么总是执着于祸害师每山的飞禽走兽。
      原来是馋肉。

      惊蛰吹熄烛火:“睡吧。”

      两个小孩子相对而眠,团成一个圆滚滚的球。

      这天落了很久的雨,小窗外头寒风一夜未息,能听到呜呜的风声,还有屋内柴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安宁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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