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小札》二泉映月

13、锦衣卫使

　　“京城，这就是京城！”芮芮站在巍峨的城门口喃喃自语道。城中的繁华果然不是江南一带的富庶所可以比的。喝上一碗地道的豆汁，耳边全是京腔京调。芮芮闻此，忍不住想起五百年后的北京，她曾经的家乡。她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穿越没有让她成就一番事业更没有让她成就一段感情。为何要来到这个地方呢？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关心自己的朋友、也有光明的前程。她不明白为何老天要跟她开这么一个玩笑！“唉……人生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芮芮也只能仰天长叹了。

　　这北京城四四方方，比起以前自己住的那小镇，只怕是大了不止三五倍。京里面多的是达官贵人，找个一两品的大员估计还是有希望的。可哥哥陆炳去年才中的武进士，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职？充其量应是个品阶不高的侍卫吧，可上哪找亲爱的哥哥啊。芮芮看着熙来人往的街道，真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下脚。正犹豫中，就听德胜门口几个大头兵吵吵着要去酒馆喝酒。对……酒肆！这酒肆、青楼向来都是八卦集中地，去那打听个人想是不难。
　　芮芮一连走了数家酒肆，全无陆炳的音讯。反倒遇着好些兵痞，这些兵痞见芮芮一年轻貌□□，自是少不得一番调笑，只不过见其眉目间无丝毫妖媚气质，衣裙虽非绫罗绸缎，但也都是上等衣料。这些兵痞在京里面久了倒也算是见过点世面了，具猜芮芮应是好人家的女子，所以除了言语上粗俗流气外，倒也不见有何出格的举动。不过芮芮对这些个兵痞们却甚是反感，只奈何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就不好发作了。
　　“杏花人家。”芮芮轻声念道，又是一家酒家，进去碰碰运气吧。

　　大堂里有几个武人在喝酒，划拳；又间或大笑着，好不热闹。
　　“鱼头，来，来，来，小的敬你。小的此次全靠鱼头帮忙。”一个五大三粗的兵痞道。
　　“你他娘的忒不厚道，遇到芝麻大的事就去找鱼头，你想累死我们鱼头啊？”另一个兵痞拉他后腿道。
　　“得了，得了。你们两兔崽子，少在这里给我装孙子。这揽月楼的事，就没你小子什么事？全是他小鲁一个人搞出来的？”那个被叫做“鱼头”的男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宏亮厚实。芮芮听到这个好听的嗓音便打量了一眼这个叫“鱼头”的人，看起来年纪略比哥哥陆炳稍长几岁。猿臂蜂腰，五官刚毅，粗犷，剃得青趣趣的下巴，竟是个男人味十足的人。
　　“说到底，都是沈炼那龟孙子使的坏。他娘的，跟老子抢红莺儿。沈炼这脓包仗着自己是……”那个大老粗还在叫嚣道。
　　“小鲁闭嘴！”“鱼头”喝止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头，凭什么不给我说？”大老粗喝多了酒，有些红眼道，“不就是锦衣卫吗？我偏说，我偏说。锦衣卫遍天下，怎么了？这有锦衣卫吗？有吗？是锦衣卫的给老子站出来。妈的，老子不信这个邪，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三头六臂。”
　　“你，你是锦衣卫！”大老粗忽的一手指向芮芮。只因芮芮刚到酒肆尚未坐下，真好应了大老粗刚才那句话“是锦衣卫的，给老子站出来。”
　　芮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醉汉，转身就准备出去了。谁知这醉汉不依不饶，一个闪身就挡去了芮芮的去路，道：“你就是锦衣卫。啧……想不到，锦衣卫里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说着又□□道：“小娘子，何必做那劳什子锦衣卫呢？不如跟了老子，老子包你日日洞房花烛夜。”说完，一只咸猪手就伸了过来。芮芮气的脸刹白，一手打掉他的手，一手又快准狠的贴了他一个耳刮子。
　　那大老粗酒精立刻上头，眼愈发的红了，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忽一个人影一闪，芮芮还没看清，那大老粗便晕了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鱼头”出的手。
　　“鱼头”上前对芮芮极为恭敬一揖，道：“小娘子受惊了，俞某这厢有礼了。属下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混小子，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冲撞了小娘子，着实抱歉。”
　　芮芮见这“鱼头”一脸歉意倒也不便发作，回了一礼，道：“这位官人，好说，好说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小娘子留步，看小娘子风尘仆仆，似不是京城人氏。在下至京城有些时日，对京中也算了解，不知小娘子要去何处，不如让在下送一程。”鱼头道。
　　芮芮略一沉吟，说道：“我是来京里投奔兄长的，可是我不知兄长住处，只得一味四处打听。”
　　“哦？小娘子兄长可有何特点？姓甚名甚？可否说于在下一听，兴许也为未可知呢？”鱼头又道。
　　“家兄姓陆，单名一个炳字，是今科的武进士。”芮芮道。
　　“啊……呵呵……”鱼头大笑道：“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原来小娘子竟是陆兄弟的妹子啊。在下俞大猷，跟令兄是一科的武进士。令兄与我素有交情，也时常切磋武艺。陆兄弟使的一手好鞭法啊！”
　　芮芮暗想，能说出哥哥是使鞭子的，可见此人是真与哥哥相识的。笑道：“这世上真是有那么巧的事，呵呵……还望俞大哥说予我大哥的住处，我也好寻去。”
　　俞道：“令兄的宅子在城东，离这少说要走半个时辰，我给妹子雇辆车过去吧。”
　　“不妨事，这半个时辰的路，我还走的。”芮芮笑道。芮芮出生武官世家，虽未习武，但从小调皮捣蛋，所以身体皮实着呢。除了小产后那次风寒来的有些凶猛，不过谁让芮芮命好，遇到个当世名医呢？就这些病还难不倒这位名医。别说半个时辰，走几个时辰都不在话下。

　　这一路上，走走说说笑笑，很快芮芮就与俞大猷热络起来了。原来俞大猷祖上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不过后来也没落了，到了他好不容易中了个武进士，也算光耀门楣了。言谈间芮芮又知道了一件大事，就是哥哥陆炳深受皇上器重，居然一下就封了个锦衣卫副千户的职位。不一会就到了陆炳家中，屋子在城东一个不那么繁华的地方，不大也不华丽，但很敞亮。轻叩大门，许久才有人来应门，开门的是以前娘房里的丫头小珠。
　　“小姐？！”小珠惊呼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快来啊，您们看谁来了。”
　　“这丫头还跟以前一样。”芮芮笑道，“小珠以前是我娘房里的丫头，想不到竟跟着哥哥嫂子到了京里。俞大哥，进屋稍作休息可好？”
　　俞大猷却笑道：“妹子刚到家中，想必有很多话与兄长，嫂嫂说。我就不耽误你们一家团聚了，改日再登门祝贺吧。”
　　芮芮也不强求，道：“也好，俞大哥请便。改日我让哥哥请俞大哥来家中吃酒可好？”
　　“好！改日定来叨扰令兄。”说罢，俞大猷便自去了。

　　陆炳也已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芮芮也惊呼不已，“芮芮怎么来了？”
　　忽然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大哥，芮芮心中五味具杂，鼻子一酸，哽咽道：“哥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扑倒在大哥怀里哭了起来。
　　陆炳将芮芮紧紧地搂在怀里，安慰道：“芮芮不哭，不哭！受了什么委屈，回屋慢慢说。”
　　其实，芮芮也只是一时间看到亲人有些百感交集而已，进屋后，心情便平复了许多。陆炳亲手为芮芮倒了杯热茶，塞到了芮芮手中，轻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一个人从老家赶来京城？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家中无事，爹娘身体都安好，哥哥不必惊慌。”芮芮道。
　　“那……”陆炳忽的神色大变，语气有些严厉道：“莫不是那杨逸煊欺负你了？那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他。”芮芮看见陆炳如此关心她，心中热了起来，又道：“他对我……挺好。”
　　“芮芮，看着我！”陆炳有些着急道：“你比我小七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中想些什么，哥哥会不知道？告诉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看见陆炳如此神色，芮芮细想一下，觉得这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倒不如都跟他说了。于是，就把杨家有人害她的事大致说了下，只不过有些细节和事还是隐瞒了，单说杨逸煊因查不出是何人干的，自己便使小性子跑到京里来投奔他。即便如此，陆炳听后也忍不住大发雷霆，大骂其杨家治家不严，竟出了个如此恶毒之人，之后又大骂杨逸煊没本事，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看着陆炳嘴不带脏字，没有重复用语而连骂了一盏茶的功夫。芮芮一边叹为观止，一边心里了开了花。
　　“好了哥哥，不去说他了，我现在听见他就烦，不如我们说说你吧。”芮芮微微一笑，扯开了话题，“哥哥可知，我今日是何人送我来这里的？”
　　“谁？”
　　“俞大猷，哥哥可记得他？我听他说他跟哥哥是一届的武进士。”
　　“啊？！俞兄！”陆炳大惊道：“是他啊！俞大哥是这届二甲第五名，武功卓绝，棍法更为了得，深受兵部尚书毛伯温的赏识。此次写的那篇《安国全军之道》的策论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若不是他家境贫寒，朝中无人无势，他必位列一甲三名之中。”
　　“哦！此人竟如此了得，又是棍法又是策论的，岂不是文武全才？”芮芮有些吃惊道。虽然与他接触只有大半个时辰，但这个人确实给她一种爽朗不羁，真诚热情，又不失绅士风度的感觉。想不到，这人比她认识到的这些优点更具治国平天下的才能与智慧。
　　“那哥哥此次拿了第几名？怎么从来未听爹娘说起过？还有哥哥怎么那么快就当了锦衣卫副千户长？”其实之前听俞大猷说起陆炳的职位，芮芮一直很好奇，因为这锦衣卫不但是直接隶属皇上的军事机关，其担负的职责是保护皇帝；同时后世还给了明朝锦衣卫一个代名字——特务机关，这个职责可就大有讲究了。
　　陆炳脸一红，道：“尚在二甲之列，可名次却远不如俞兄。”忽又道：“我这职位也算是世袭了。芮芮怎么连自家的事都不记得了？”
　　芮芮心中警铃大作，原以为自己穿来到现在一直掩饰的很好，谁知到底还是出错了……只能嘿嘿一笑。
　　陆炳倒是不以为意，“这原也怪不得你，当时你还未出世。爷爷、爹都在锦衣卫当差，当年兴献王指派去了封地安陆，爹爹被派去追随王爷，后来虽然任了王府仪卫司典仗，可军籍还是隶属锦衣卫的。”
　　“噢！”芮芮心中松了口气，原来是老皇历，“那哥哥如今也算是继承了爹爹和爷爷的衣钵了。”
　　“嘿嘿……”陆炳笑了笑，道：“还不是靠着皇上的恩典。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对咱家也算是恩厚了。”
　　“当今皇上？念旧情？”芮芮心想难道还有老皇历？心中疑虑重重，便将此话问出了口。此话一出，懊恼不已，看来又闯祸了。
　　“丫头去了杨家就把我们陆家给忘了一干二净啊？”陆炳假装凶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人家哪有？”芮芮嘟了嘟嘴道：“家中这些个老皇历，谁说给我听啊？再说了，说了也记不住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来就难记，你们还今个当这个官，明个当那个官，这官名啊七绕八歪的，谁知道都是干什么的！”芮芮索性发挥一把女子无才又无德的行径，反而把陆炳诓了进去。
　　陆炳嗤笑道，“你啊，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那人家以后好好学就是了嘛！”芮芮撒娇道，“哥哥不如现在就把家里的老皇历全说与我听听呢！”
　　“好吧！看你不耻下问，就都告诉你。”陆炳笑了笑，“正德二年的时候娘生了第一个孩子，可没过多久这孩子就夭了。那个时候皇上刚刚出世，要请个乳娘，于是选中了娘，后来娘亲几乎给了世子所有的母爱。为了这事啊，我没少跟娘怄气。呵呵……不过当我五岁的时候去王府给皇上伴读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娘待皇上那么好了。原来皇上的亲娘兴献王妃生他的时候难产薨了，低下的丫头婆子们虽多，可到底隔着什么。其实皇上也很可怜……皇上知我是陆沐氏的儿子，待我犹如手足。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日子，我与皇上每日一起上课，一起习武，一起玩耍。正德十六年的时候，有一天忽然京里面来了人，说先帝驾崩了。先帝无子嗣，立兴献王世子为帝。再后来，皇上就来了紫禁城当了皇上。而我则在老家继续习文练武，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为皇上分忧解愁。”
　　芮芮华华丽丽的晕倒了，谁说这陆家家世普通来着？我的妈，这不是典型曹雪芹他爷爷明朝版嘛？“切，怪不得我不知道这些个事，都是正德早年的事，我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芮芮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可不，嘉靖元年的时候，你也才四岁，这一转眼都十几年了。”陆炳唏嘘道。
　　“可为何我从未听爹娘提及此事呢？”芮芮好奇道。
　　“爹娘怕世人别有用心，所以向来行事低调。那个时候你年纪尚小，怕你好恶不分，也就不与你说了。”陆炳叹道：“爹娘一生可谓坦荡荡。”
　　芮芮忽然觉得，这陆家夫妇着实让人敬佩。
　　陆炳说完这些，看了看天色，一边叫人置晚饭，一边让人拾掇客房。饭后，芮芮便回房歇息了。今晚，是芮芮出杨府后，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不用怕黑店，不用怕强盗，什么都不用怕。因为有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