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妆上门女婿》顾夏末

4、第四章（狐妖案）

　　到了堂上，众人按位次坐了，迎亲的队伍还未来，宾客之间还在互相寒暄，杨韫和薛可艾坐在一处，但显而易见坐在薛可艾另一边的是她的熟人，两人正聊得火热，杨韫便自己喝茶，原本乐得自在，只不过，没一会儿功夫，薛可艾余光扫到杨韫脸上渐渐红了起来，只听杨韫犹犹豫豫道：“刚才的茶喝多了，我想去更衣。”
　　薛可艾想说些什么，但见了周围人便忍下道：“还不快去，快点回来。”一个随侍便引着杨韫往外走。
　　这时坐在薛可艾另一侧的小姐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薛可艾瞪着自己，立刻开口道：“那位便是杨公子了。”她正是薛可艾的闺中密友孟元洲。
　　薛可艾不答，孟元洲最是了解自己这位好友的脾气，笑道：“你成亲的时候我刚好去外祖家了，不得去观礼，还未恭喜你呢。”
　　薛可艾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来笑话我。”
　　孟元洲侧脸一笑道：“好好的婚事，那里是笑话。”
　　薛可艾道：“急急忙忙的，那家嫁姑娘这般行事，全京城都知道，可不是笑话。”
　　孟元洲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我可是真心实意地，你自己出生在朱门绣户又有多少欢喜，所谓名门也不过如此，我瞧他生得好，也还肯听你的话，日子自己过的舒心最重要。”
　　薛可艾面上依旧不屑之色，“你怎么和我母亲似的。”
　　孟元洲道：“人家和你说真心话呢，你细想想就是，日后各有造化谁知道呢。”
　　另一边随侍带着杨韫往院子中走，他得了吩咐有心戏弄杨韫，故意将杨韫往远处带，杨韫只见越走越远，心中起疑，随侍只笑道：“快到了。”
　　到了地方，杨韫进去，随侍乐得走开，待杨韫出来，四顾一望，已看不到人影，再看周围阁楼台阁，辨不出路径，处处树木山石，杨韫越发眼花，他极力回想来路，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闯。
　　“这位公子，你要往那里去啊。”一个女子声音传来，
　　杨韫回头只见是一个红衫小姐，身材高挑，凤眼樱唇，顾盼神飞，肤色并不雪白，却带有几分风情，眼睛极亮的，透出几分干练。
　　杨韫尴尬一笑，“我一时走迷了路。”
　　红衫姑娘道：“公子第一次来，这园子是挺大的，不过这边是女眷住的地方，你若再往里走，只怕诸多不便。”
　　杨韫忙行礼道：“多谢姑娘指点。”
　　红衫姑娘一笑道：“无妨，你只往西南角那一条石子路走就是了。”
　　杨韫谢过后正准备动身，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郁字，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红衫姑娘似乎有些吃惊道：“我姓展，父母起名玉儿。”
　　杨韫便往展玉儿指的方向走，还未走两步，突然看见一个男人脚步匆匆地离开，眼见男人离开的方向正是昌宁侯府女眷所在的地方，杨韫暗暗奇道：“一个粗布壮汉怎么会在这里呢。”只不过她出来久了，怕薛可艾着急连忙赶了回去。
　　待杨韫回席，宴席快要开始了，薛可艾瞧她一眼，似是疑惑她怎么去了这么久，杨韫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好在两人一贯没言语。
　　从昌宁侯府回来，是夜，薛可艾依旧和杨韫分房睡，这天守在屋内的是夏蝉。
　　夏蝉正在叠被铺床，可艾坐在一旁的炕上瞧外面的月色，看着月光沉寂，她忽然向夏蝉招手道：“你来。”
　　夏蝉正不明所以，只听见可艾低声说道：“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接着又嘱咐了两句，夏蝉吓得一惊，“姑娘，这我怎么敢。”
　　可艾将她袖子一拉，道：“悄悄地，别叫人听见。”又往外看了看，“你听我说，你只乔装打扮出府去，不拘那个书馆给我买了，我放在枕头下，保管不让知道。”
　　原来薛可艾小时候叔伯间兄弟姐妹一处读书，不知是哪个书童从外面买了几本传奇小说，从此传阅开了，后来被大人知道，打的打，烧的烧，也就撂开手了，当年薛可艾只看了半本《会真记》，她可一直惦记双文的结局。
　　见夏蝉面露犹豫之色，可艾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咱们如今算是分门别院，不似从前有人管着，又没人查，好蝉儿，你若替我买到，我定好好谢你。”
　　夏蝉只好点点头，不出几天，果然给她买到一套《会真记》。
　　话分两头，杨韫来庆国公府已经七日了，思及家里，不知舅舅舅母可安好，也不知哥哥在做什么，正想着寻个机会回去看看，便听见王氏差人唤她。
　　到了前厅，只听王氏道：“如今你到我们家也有几天了，按照规矩，你也该回去看看你舅舅舅母。”
　　杨韫心中一喜，忙点头称是。王氏又派人去叫薛可艾。
　　“不去”，薛可艾一句便顶回来，她得了会真记，正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饭也不吃了，又怎么愿意跟着杨韫去她舅舅舅母家。
　　杨韫此刻归心似箭，忙道：“无妨，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府上叫了一辆车，王氏早早备下各色礼物，陪房的妈妈正使唤小厮往车上搬，杨韫瞧了几眼，见又是纱罗又是绸缎，还有包起来的各色点心，香袋如意，不禁暗暗感叹：“夫人当真是上了心。”
　　回了尹家，见车上搬下来堆积成小山的礼物，刘氏自然是喜不自胜，笑得都合不拢嘴了，杨韫将红玉数珠递两个妹妹，又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几个“状元及第”“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递给刘氏道：“给小宝的。”
　　刘氏接了，堆笑道：“咱们姑娘去这一趟，整个人眼见是不一样了，国公府果真是体面。”
　　尹光生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听了这话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韫姐儿终究是个姑娘。”
　　刘氏嘟囔道：“现在不也没事吗，而且眼见韫姐儿日子倒还不错。”
　　那日杨韫进了庆国公府，尹家人心中都七上八下的，恨不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后来几天那边没什么动静，才算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刘氏和尹光生私下商量，怕不是庆国公府的姑娘年纪小不懂人事，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懂，这才混过去。
　　听了二人的话，杨韫不置可否，问道：“我哥哥呢，还是不见人吗？”
　　刘氏与尹光生对视一眼，开口道：“姑娘，我们是日日出去找啊，可是郁哥儿还是不见人影，碍着国公府那边，咱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出去寻人，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听到杨郁还是找不到人，杨韫面露忧色，现在庆国公府四姑娘的婚事京城皆知，若是杨郁知道绝不会不出面，她相信哥哥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只是杨郁始终没回来，莫非他不在京城，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杨韫不敢再想。
　　只听尹光生道：“这事还得要等郁哥儿回来，韫姐儿毕竟是个姑娘，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国公府当人家女婿。”
　　杨韫听见便道：“我现在在国公府倒无妨，只是哥哥一定要找到，舅舅舅母还是要拜托你们出去寻人，只是要悄悄地，别露了踪迹，国公府那边我也想个法子看能不能去找人。”
　　尹光生连忙应了。
　　话说这杨郁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呢？那日杨郁听了杨韫的话，原本是想出门避上几天，清晨早起留了书信就径直往东南方向去了，那边青水胡同里住着他一位交好的同窗，杨郁去他家里借住几天不成问题。
　　此时天色渐亮，清风阵阵，吹到人身上沁出凉意，杨郁却有些忧心忡忡，不知薛家这桩婚事何时才能了结，正思虑万千时，突然一个青衣汉子迎面走了过来。
　　大路宽阔，杨郁却眼见那人朝自己直直走过来，来不及避让，两人相撞，那青衣汉子“哎哟”一声，杨郁忙道：“抱歉抱歉。”
　　青衣汉子没有答话，只将杨郁上下打量几眼，便扬长而去。杨郁也瞧见那人大约二十七八年纪，面白无须，只是脸上有几点麻子。
　　杨郁见青衣汉子已经走了，便只好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暗自苦笑，接着赶路去同窗家。
　　赶路半响，杨郁抬头看了看日头，此时太阳当空，直晃人眼睛。杨郁走上官道，路上行人稀疏，他路过一间茶寮进去喝了口水，店小二正无精打采的站在一旁，喝完水接着赶路，路过一片稻花丛时，他似乎听见一阵凄惨的呻吟声，杨郁不由得停下脚步，正要留心细听，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救...命呀，救救......我”，声音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十分艰难。
　　杨郁连忙挥手拨开稻丛，寻着声音走进一看，只见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见到杨郁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连忙道：“本想过来看看稻穗收成，谁知人老了，什么事都干不成，跌落一跤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杨郁想这位老人一大把年纪还要自己出来收拾庄稼，也不知家里人还在不在，又暗忖道：“只是这路上怎么好端端出现一个年迈老人，她倒在这里，大路上人来人往，怎么也没人发现，按说天子脚下，京城之风也不致如此。”虽有些疑惑但杨郁还是立刻弯腰扶起老奶奶。
　　老婆婆站起身来回头对杨郁笑道：“好心的公子，你心肠很好会有好报的。”杨郁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老人家不必客气。”说完就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却见方才还一动不能动的老人突然灵敏地从袖子里掏出什么往杨郁脸上一撒，杨郁瞪大双眼，下一刻就昏死过去，死生不知。
　　知道杨郁失踪后，杨韫心中忧虑，可她现在偏偏领着杨郁的身份，庆国公府虽势大，但如何叫薛府人当着“杨郁”找杨郁，当真棘手，杨韫在心中慢慢拟定，想找个万全之法。
　　在尹家住了一夜杨韫便回到庆国公府，马上就是到国子监进学的日子，春莺得了吩咐，替杨韫收拾纸笔衣裳，杨韫向薛定方请过安就往国子监去了。
　　到了国子监，杨韫进去坐定，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往四处打量一眼，学生大多已经来了，个个打扮斯文，气度不凡，形容出众，又兼有富贵子弟身着锦衣华服，带有艳婢娇童。
　　一会儿功夫一位司业就来了，白发青衣，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见老师来了，众人安静下来。
　　司业咳嗽一声，开口说话，声音苍苍，“今天我们讲汉代贾谊有名的政论文《过秦论》，想来你们都读熟了的。先替你们讲明意义，有何处不懂再问。”
　　司业讲完后开口问道：“你们读完贾生这篇文章，有什么见解啊？成瑛？”
　　被点到名的学生站起来答道：“学生以为贾谊这篇文章在于议论秦之弊症，秦二世及子婴的过失，句式铺陈，行文颇具气势，是难得的佳作。”
　　司业道：“回答得中规中矩，云清你说。”
　　晏云清起身道：“是，秦仁义不施，自取灭亡，贾谊分三篇写秦朝的过失，致使王朝覆灭的原因，既是写秦之过亦是借古喻今，使后人哀之而鉴之，最根本的目的是写给汉文帝作为改革政治的借鉴，我们后人亦可自省其身。”
　　司业点点头，叫晏云清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花名册道：“我记得今天新来了一位学生，杨郁，你有什么见解？”
　　杨韫起身道：“学生读这篇文章见解有些不同。”
　　司业好奇道“喔？”其他人也都不禁看向杨韫。杨韫道：“这篇文章虽道秦之过，却也不是。”
　　司业笑道：“何解？”
　　杨韫道：“本文分为三篇，最为人熟知乃至收录便是写秦一统六国的上篇，战国互相征伐，秦以军政一统天下，贾谊先生也肯定这一点，法家比之其他家学说或许严苛，但在当时却适用，秦之过不在于政法而在于统一国家后却沿用战时的政法，汉家初期尊黄老之学，以休养生息为国策，则有文景之治，始皇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以铁腕立国，但立仁柔的扶苏为太子，以求治国，但没想到却被赵高李斯篡位，以至于失国，此乃胡亥昏庸之过，非秦之过。”
　　待杨韫说完，司业还未发话，就有学生喊道：“你真是一派胡言，那有你这般解释，难道书上写的是错的不成，圣人之言都被你说得无理。”
　　杨韫却道：“圣人之言也并非全然正确，《左传》尚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学古人之文，更该以古为鉴，以史为镜。”她声音不大，但温和清朗，彬彬有礼而又有理有据。
　　司业这时笑道：“我是叫你们说出自己的见解，只要言之有理，能自圆其说就是，大家各抒己见，也不必大声叫嚷，失了和气。”
　　学生们这才安静下来，只是有几个人还是愤愤不平瞪了杨韫几眼，晏云清则瞧着眼前面容清致的少年郎，微微一笑，显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待回到国公府，杨韫便找去了薛可艾房里，可艾正玩着一把九曲回环玉锁，见了来人，有些吃惊，杨韫“嫁过来”这段日子倒没见她踏足自己房间。
　　“有件事想麻烦姑娘。”杨韫忐忑不安地开口道。
　　薛可艾今天心情不错，便道：“你说吧，什么事？”
　　杨韫道：“我这次回家，知道本族中有个兄长大约十天前不见了，家人遍寻不得，想着国公府耳目众多，也许能早点找到兄长，只是不好去麻烦父亲母亲，所以求到姑娘面前。”
　　薛可艾放下手中玉锁，“人口失踪？这可是大事，你们家怎么不去官府寻人呢？”
　　杨韫早想好了说辞，“是不见了，但也未必就是失踪，他早年与人起了争执，失手伤了人，被那家给讹上了，又无钱打点，在官府那边记了名，现在不过是家中人心不安，才托我帮忙找人。”
　　薛可艾听了有心帮忙，便道：“可是我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恐怕很难帮你，不过我二哥他常在外行走，人又热心，这样，你将你那兄长姓名模样告诉我，我帮你写个帖子递给我二哥。”
　　杨韫不想如此顺利，立刻道：“若论起来，他是我堂兄，音容笑貌与我相仿，只不过身量高些
　　至于姓名，他也单字一个羽，是惊破霓裳羽衣曲的羽。”说完又拉住薛可艾的手，在她手上描摹羽字。
　　可艾一把收回了手，杨韫暗惊自己一时忘记了身份，可艾也有些不自在道：“我知道了，你只等消息就是了。”
　　这时夏蝉冲了进来，口中急道：“小姐，不好了。”却见杨韫也在这里，一时顿住了脚。
　　可艾冷道：“什么不好了，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有事就说。”
　　“沛国公府和昌宁侯府的那桩婚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