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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人界有国,名为中山,两千五百年前战乱,举国亡之。

      谢昭醒时,顾钧正靠在一处樟树干上,深深浅浅的斑影将他整个人映得忽明忽暗,唯有那右眼下方的那片乌青在色极白的皮肤上尤为突出,显然这人守了他一夜。

      在心底默念了一声天王老子,谢昭企图在不惊扰顾钧的前提下动动身子,却发现顾钧竟将他整个人都包拢进了怀里,仅有的四肢更是将各个突破口都赌得严丝合缝。虽然谢昭也曾想狠下心来叫醒顾钧,可这般念头刚起便在那片蒙着紫的眼下乌青面前泄了气,这般循环往复的几次折腾后他也就放弃挣扎,索性继续乖乖地枕在顾钧的胸口间随遇而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醒了?”低沉的鼻音顺着那垂髫而下的发丝就痒进了谢昭的耳朵里。

      “唔……”心照不宣地含糊应了一声,谢昭企图再次挣脱,却发现顾钧竟光明正大地收紧了力。

      “抱歉,”两两相望的对视里,有人笑眯了眼。

      “我们现在是那法阵中?”被那明知故犯的笑意惹得浑身都不自在,谢昭慌不择路地提了个话头。

      “此法阵名为镜花水月,是以西方佛教密宗观想此世界虚幻不实,而离已贪染执念所设。”停了一会,顾钧又道:“不出所料,我们现在应是处于两千五百年之前的中山国。”

      中山国啊,谢昭的有位同僚曾是中山旧人,故对这个千年前的小国他依稀有些印象。此国号称千乘之国,若是放在乱世之中本应也是个很了不得的存在,可若是在其邻国都是万乘之国的情况下,这千乘就有些不够看了,总而言之,是个三世而亡的短命小国。

      “怎么了?”看谢昭久久不言,顾钧探身便想过来。

      “没什么,只是小仙从未见过尊上如此多言,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罢了。”

      “那我以后每日多跟阿昭说几句话,直到阿昭听我听到习惯可好?”

      “哈哈,”不明白顾钧是通了那条不看眼的任督八脉,谢昭只好讪笑两声做马虎眼状,却引来顾钧更加垂怜的目光。

      “我们现在就去找乔觉好赶快出阵吧。”

      被顾钧莫名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谢昭赶忙继续找话题道。

      “现在恐怕暂时不行,”微拧了眉头,顾钧道:“镜花水月的玄妙之处便在于,若有人曾出现在这幻境里发生的往事中便会身不由已地回到那时自己的身上做着相同的事情直到镜花水月中的所有人脱离这幻境才肯休歇,眼下除非杀死起阵之人,否则纵使找到乔觉,我们也是无法脱离这幻境的。”

      “小仙曾听说过中天帝君在接任四御之首的紫薇帝座前曾下凡于人界历七十二次生劫,其中第一世便是这中山国。”

      没接谢昭的话由,闻言后的顾钧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谢昭,直到谢昭颇为拗嘴的改口道:“小仙下次不称小仙了。”后才伸出一只手抚去谢昭顿起的羞恼道:“我带你走。”

      还未进中山国都,远远地谢昭就看到都城中心那座直入云霄的峭壁。据传中山国之所以得名为中山便是因其这城中有山的独特地势。

      一入都城,人潮如织。谢昭才刚站稳脚跟就看到有人在跪地在身旁行礼,顺着那人群叩拜的方向望去,高台之上,竟是乔觉和裴宴。

      只见乔觉端坐在镶嵌着玉器金银的奢豪銮舆上,在他身前,一身素白长衣的裴宴正垂首于他膝间。

      奇了怪了,明明是分毫不差的面貌,可此时的乔觉神态却悲天悯人得恍若那供在庙里的玉瓶菩萨般清净无尘。

      只见他持掌抚过裴宴额颅随后倾身捻一指朱砂化于其眉心间。

      有褐衣侍从适时地在旁唱道:“杨枝净水,遍洒三千! ”

      “虞盖此举太过嚣张……”看着那足有成年男人双腕粗的枝条一遍遍经虞盖之手沾过符水重刑鞭笞到裴宴身上,不一会人群中就传出了让人摸不到踪迹的窃窃私语声。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第三千鞭落,乔觉才在染透了裴宴血色中的残阳里停住了手,侧身将那半折的杨枝递给了在旁的侍从,示意他再唱道:

      “礼成,公子涟起!”

      “礼成,公子涟起!”

      “礼成,公子涟起!”
      “…………”

      阵阵震耳的高声传颂里,裴宴却全无动静,直到过了大约有一株香后,他才三起三伏,半撑在虞盖膝间直起了身。

      “大人此举,涟没齿难忘。”

      台上,血浸的深仇透过裴宴的手印进了乔觉的玉缕朝服上,成了他今时今日抹不清的耻辱。

      台下,看着乔觉与被人拖走的裴宴分别朝着城内城外两个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一时之间,谢昭没有了抉择。

      可还没等他下定主意,顾钧便仿若未卜先知般拉着他的手径直朝城内方向大步走去。

      “尊上,不是顾钧,裴宴那怎么办?”

      “先不管他,”于一离刚才事发高台不远处的红牌茶楼前站定,顾钧回首对谢昭道:“和你吃饭最要紧。”

      许是刚才闹剧的余温还未消散,此刻茶楼内的客人亦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之辈。

      “这虞盖可真不是个东西!”刚落座,谢昭就听到周边有茶客在义愤填膺地骂道:“想当年因为他一卜凶卦,公子涟殿下便整整二十年间拘于城中峭壁之间离群寡居。眼下殿下好不容易下了山,他却教唆王上以两国交好的屁话硬是将人送到了敌国赵王那里去当质子。更不要说今日假借赐福实则重刑的鞭笞,此人所为实乃狼子野心,猪狗不如!”

      “绝妙醒言,字字珠玑!”

      听着耳边不时传来替那茶客的附言叫好声,渐渐地,谢昭的心里便为乔觉担忧了起来,就连夹进嘴里的饭菜都有些食不知味。

      “走吧,”看穿谢昭的心不在焉,顾钧在打听到虞盖的住处后便牵手领他往一处府邸走去。

      穿墙而过,映入眼帘的是满池的接天碧叶,有莲随风而动,显得整个庭院分外雅致。

      倏地,一曲琴音自东南方向的隅角凉亭娓传来,那曲调乍听入耳有些萎靡不振,可细品下来竟有种举世独清的萧瑟孤寂。

      隐身入内,细看眼前正在拨弄琴弦的乔觉,谢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与乔觉相识五百年,眼前的人虽长着同乔觉一样的面容,可神色却是乔觉从不曾有的极寡极淡。在他周边众人皆把酒言欢纵情享乐,谢昭再和顾钧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双双找个偏僻角落现身落座。

      直至夜沉客散,看着塌上那张安然入睡的沉静面容,一时之间谢昭有些犯了难,却见顾钧有些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随后径直伸手推醒了乔觉。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宁静如池的深眸,随着那眸中的疑惑消失殆尽,眸下嘴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

      “你怎么才来呀!”熟悉的神情再次出现,乔觉死死地抱着谢昭,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肝肺一同喊出去般大声哭诉着自己这些天所遭受的不公待遇。

      “你都不知道我附身上的这个叫虞盖的人有多变态!自打我上他身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天天上朝批奏折,就是夜夜点灯批奏折。最重要的是他还自残!”

      扯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乔觉指着那明显短了一小截的右小腿便囔道:“为了保那什么公子涟一命连腿骨都敢裁半截!我现在只恨这虞盖是个锯腿闷葫芦的死心眼傻子,中山文公是个享乐祸国的庸君,公子涟是个眼神不好连是非都看不清的瞎子,还有那该死的崔钰……”

      轮着把人都骂了个遍,乔觉才略微消下点气,拽着谢昭的担忧道: “阿昭,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按照这么个方式批奏折下去,我只怕还没等到公子涟回来,就被虞盖大傻子给累死了。”

      “不会的,”轻拍了几下乔觉的肩头,谢昭语气温柔地安抚他道,“据中山故国记记载这虞盖乃是五马分尸而死的。”

      “故国什么死?!”乔觉的声调倏地高了八个度。

      “中山故国记,”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谢昭解释道:“此书乃是中山武公也就是现在的公子涟编写的。”因中天下凡七十二世,门下仰慕之人如过江之鲫,有脑子活络的便会编纂他于人间化身时的那些神勇故事以去卖给那些仰慕者来大赚特赚,谢昭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活素材,只是他写文尚来精益求精,偏考据,也是因此他对裴宴第一世化身公子涟的故事多有熟悉。

      “中山六十五年,武公归,杀国师虞盖,除以车刑,抛尸于荒,野狗分之。”凭着那些过往的记忆,谢昭复述出了乔觉一年后的结局。

      “造孽呀!”闻言后的乔觉神色越发悲痛,他双手紧紧捧着脸似乎一秒都忍耐不了自己被五马分尸的惨相。

      “你先不要慌,离裴宴回国还有一年时间,我们可以先从长计议。”

      “才一年?”乔觉惊诧地张开嘴张开嘴想要再问却倏地于下一秒间闭紧了眼,严丝合缝地躺回了床榻上的被褥里。

      “何事?”仿佛大梦初醒般,乔觉,不应该说是虞盖起身对着门外守夜小厮的传换低声问道。

      “大人,您昨日捡回来的那小乞丐似乎有些不大好了……”

      “唔,我知晓了。”

      随着虞盖披衣前往的步伐,谢昭亦与顾钧隐身伴在他左右。

      直到一处偏房塌前,三人才站定了脚跟。

      本来谢昭还担忧要如何应付青城可在看清那塌上病重孩童与青城那别无一般的脸后,这忧虑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原来青城竟沦落到这般自顾不暇的境地,谢昭在心里暗想道。

      照料病痛中的孩童是件耗人心血之事,一夜操劳未睡,直至东方天色露白,虞盖才拖着条残腿轻轻地合门离去。

      半响过后,乔觉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跑了进来。

      可还没他等开口,那本应还昏睡着的青城便突然抓住他的手拉近逼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老母!”莫名被青城吓了一跳,乔觉下意识地就想骂人。

      “找死!”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谢昭连忙拖着还在观戏中的顾钧现出形来当起了和事佬。

      “误会,都是误会,既然大家都入了这镜花水月那便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的熟人了。”

      “谁跟你是……”察觉到顾钧投射过来的死亡目光,青城连忙闭上了嘴,随后他像受什么委屈似的红着眼绾了谢昭一记眼刀。

      ???
      莫名躺枪的谢昭一脸茫然。

      在旁目睹了全部过程,不多时后,顾钧才上前同青城道:“这位是乔觉,我与阿昭的至交好友,眼下暂时附上了虞盖的身子。”

      眼看青城久久没有回应,沉了语气,顾钧又道:“青城,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到底是谁在耍脾气?”掀了被子,青城指着谢昭吵道:“说到底顾钧,你就是为了讨好你的小情人!先前他在茶摊边冒犯我时你不让我打他,现在你明知道虞盖对我来说意味什么,却还是为了你的小情人来让人上虞盖的身子,糟蹋他作践我……”

      “你说清楚谁糟蹋谁!”眼见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谢昭连忙过去想要安抚,却见青城梗着脖子犹如干架前的大鹅般气势汹汹地接着又叫道:“我说的就是你这个娘娘腔怎么了!”

      “够了,”闹像渐起的纷乱中,是顾钧的一声呵斥打破了这番乱局。只见他双眼与青城那双泛红的眸子直视,随后一字一句道:“青城,无论你与否相信与否,乔觉上虞盖的身子并非我所为。”

      “不可能!”闻言后的青城下意识地便想否认,可却在顾钧的眼神里逐渐败下阵来紧裹着被子于床榻间不住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寻了他那么多世,他要是活着我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青城应该不会再烦乔觉了。”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在与谢昭护送乔觉回屋的返程上,冷不丁地,顾钧偏头于谢昭耳边道了一句。

      “嗯……”毫不在意顾钧说了什么的谢昭微微骇了下首,脑子里想的东西简直乱成了一锅浆糊。

      “怎么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要说急也不太急,可要说迟也确实不容松懈,最重要的是青城和顾钧到底是什么关系?

      “别急,”牵起谢昭的手,顾钧穿墙进了一间开窗正对莲池风景最好的客房里,随后扳过谢昭的身子指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榻道:“一起睡?”

      “不不不,小仙,不,是我,我睡地上就行。”被顾钧突来的靠近乱了心神,直到合衣枕在塌间,谢昭仍是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和顾钧又躺到了一处。

      灼热的暑气从脚底蒸到头顶来了好几个回合,心烦意乱间,身后传来了顾钧略有些低沉的嗓音:“青城与我算是故人所托。”

      “阿昭,”

      “嗯?”想了片刻,带着写被看透小人之心的不好意思,谢昭还是转过身去和顾钧四目相对。

      “别怕。”

      “有我在,别怕。”仿佛是梦中的呓语,谢昭安稳得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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