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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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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辗转浅眠,直到有光透过窗棂撒了一床的清辉,谢昭才如负释重地睁开眼,长舒了口气。
推门看,乔觉和昨晚不知何时离开的顾钧已经在门口等待他多时了。
“走吧。”将乔觉怀中的腓腓再次缩成小十几倍的模样揽入袖中,顾钧先一步抬脚离去。
“顾钧放心不下你独自去中天庙,”望着顾钧离去的步伐,乔觉上前眨了眨眼,随后道:“至于我嘛,既然之前已经答应了要帮你解决静女的事那便更没有不去的道理了。”
“可是……”
“好啦,”打断了谢昭想要拒绝的众多理由,乔觉拖着他便走道:“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碰到危险你别怪我脚底抹油先走一步……”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火赫的烈阳光烁下,城内四周的街景与昨日相比破败了许多。
三人一行间小心行走着,直到近中天庙门前,顾钧才倏地转过身来将谢昭遮到身后。
“怎么了?”
谢昭侧头望去,庙门内三十万载国百姓将整个中天庙挤的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躯体相拥无隙大有种连条鱼都滑不进去的架势。
看着这幅场面,乔觉首先望而却了步,直到在谢昭与顾钧双双坚定的眼神中确认了必进的决心,他才叹了一口气紧跟在那两人身后挤入了汹涌的人潮中去。
刚进庙门,一股巨大的人流便直奔他们三人涌来。虽然谢昭尽力昂着头,唤着顾钧与乔觉的名字,想提醒他们不要走散,可眨眼之间他就被人群推到了那巨大的中天金身塑像前。回头望,数以万计的载国百姓亦同面前的塑像般死寂不动,直至静女突现于那塑像的掌心之中起舞,人潮中才开始有了细微的骚动。
“传闻昔有齐国童儿屈一脚振肩而跳,且谣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伴随着耳边传来的熟稔声音,
有雨自天上瓢泼而下,
谢昭下意识地便想去寻这声音的来源,侧脸望去,红伞之下,果然是崔钰。
“帝君就没有什么要与小仙说的吗?”
“本君想说的,你又岂会不知。”
随着红伞的一侧微斜,崔钰亦在谢昭那满眼被红覆盖的咫尺之间上前一步倾身耳语道:“君上到底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我……”崔钰的质问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般将谢昭难辨真伪的前尘记忆给撕开了一道口:奈何桥上,一身血染素衣的他似在神情激动地抓着崔钰说什么,
“吾有三愿,
一愿再遇顾钧,
二愿东君复生,
三愿诛杀……”
倏地,有似阴风穿耳般的哀嚎啕哭声从周边传来打断了谢昭的神游溯想。
抬眼看向红伞之外的众载国百姓,有人无措,有人咒骂,有人哀求,亦有释然者张开双臂在雨中同死去的他人般褪去了皮肉,化作了那累累白骨中的一堆。
“骤雨不终日,”收伞入怀中,崔钰漫步擦肩过谢昭道:“不要再忘记你我之间的生死之约。”而后他走进了那片哀鸿遍野中。
“乔觉!顾钧!”反复在这化骨销肉的载国百姓炼狱中寻觅着乔觉与顾钧的踪迹。谢昭抬头望,中天金身塑像上静女的舞蹈亦越发激烈,天上纷至而来的暴雨几乎吞没了所有人。
直至一人立于中天金身塑像前,
“吾乃人皇舜帝第七世孙,姬越。今以命表,特叩问天:
一问我姬越何错之有?
二问我人族何错之有?
三问我三十万载国百姓何错之有?”
腥风血雨中,形容枯槁的帝王踩在无数饿殍浮尸组成的山堆上,极力伸着不能伸直的手指去够天神的衣角。可下一秒,
“姬越!”随着静女仓皇失措的惊声尖叫,一把利刃亦从姬越胸前穿心而过。
“原来降生而为人,便是尔等此生最大之过错。”
无力摔倒在那中天金身塑像脚下,胸前滚滚流淌的热血亦在积了水后的青砖上失了颜色,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父君苍凉的悲歌,那歌唱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诸天神佛在上,”声声悲歌里,姬越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伸手指向他头顶的那片天一字一句道:“皆杀之!!!”
到底还是愤恨难消!
“本君之前似是已经警告过你少管闲事。”雨已经停了,满是白骨堆积的中天庙里,裴宴提着把还滴着姬越心头血的剑直至谢昭道。
“是,帝君之前警告过小仙,可现在小仙改主意了。”伸手将身后的静女揽得更近,在裴宴步步紧逼的剑意中,谢昭没有丝毫退缩地对峙道。
生死关头,半尾突现的赤色担起了裴宴的霜寒一剑。
“中天,几百年不见,你这身手可是大不如前啊!莫非是在上三十三重天上养成了一身富贵骨,虚得连剑都拿不稳了?”先前与谢昭在茶水摊边有过一面之缘的赤袍少年正满脸挑衅地嘲弄裴宴道。
“青城?”似是认出了来人,裴宴眉头一皱,随即便不再言语与那赤袍少年缠斗起来。
趁着裴宴无暇顾及其他,找准时机,谢昭赶紧抱起从刚才起便一直在失魂落魄的静女逃离此地,却不料刚走了几步,手间便传来一股熟悉的湿滑黏腻之感。
“你这又是何苦呢?”
看着那满手的血腥,谢昭垂头问向怀中脸色惨白已没了多少进气的静女道。
“阿昭,你,你不要怪我。我与姬越起过誓,要和他生同寝,死同枢。”
“傻姑娘,我从来不曾怪你。”轻抚过静女额间被冷汗打湿的碎发,谢昭哽咽道:“我只是想留住你。”
“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不知何时,乔觉已来到了谢昭身边,看着那流了满地的猩红,他愣了半天才像倏地反应到什么般,红着眼眶道:“真是个傻姑娘……”
“阿昭,待我身死后会化作少室山上的百年风雨以滋养生灵。请你,请你告诉我那自小便怕孤独至极的兄长,若有一日艳阳斜风细雨,便是我来看他了……”
随着静女垂泪留下遗言后如化蝶般消散在风中,百丈高空之上,裴宴与青城亦打得难舍难分。
“孽畜,”险些再次被青城刺伤,裴宴正想召唤雷霆令青城即刻就地伏法,却在天雷轰轰的瞬间被一直藏在暗处的崔钰给偷袭个措手不及。
“抱歉,一时失手。”抬眼望去,对面与青城并肩而立的崔钰正笑得一脸真诚。
“与他废话那么多干嘛!”
合掌于胸口处,随着那句“水月镜像,无心去来”,一莲华图样的金光法阵亦自青城身前腾空而现。
刹那间,天地失色。
“竟是镜花水月……”左掌的雷印已热得发烫,裴宴本以为崔钰会与青城一同上前将他逼入这镜花水月的法阵中,却不曾想见崔钰一个转身竟朝着谢昭等人的方向奔去了。
“啊!!!崔钰你这个疯子!你要对小爷做什么?”看着崔钰猝不及防地将乔觉推入那越燃越烈的知名法阵中,谢昭连忙上前想拽住乔觉的身体。却不料刚一踏入这术阵四方,他就如身处漩涡中心的落叶般不由自主地陷落。
“阿昭!”意识模糊之际,耳边传来的是顾钧担忧的呼唤。
“顾钧,你不要进来!!!”虽然谢昭用尽生平最大力气朝外喊道,可这喊声却在青城顿起如万千野兽过境的怒吼中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中天,杀人偿命,你如今也该血债血偿了!”
没料到青城会承着一剑穿心的剧痛迎上来杀他,裴宴微微蹙眉,正想再降雷刑令这孽障魂飞魄散,却顿觉胸口一痛,全身的神力竟在刹那间散了个精光,只能任由青城将其拉入那镜花水月的法阵之中。
“不周,你……”丧失意识前,他看着身后刚予他胸口处一掌的顾钧小心揽过那半截身子还在阵外昏迷不醒的白衣青年,一同踏进了这镜花水月里。
不周山的日子里,陆压过得很是消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他人而言是庆幸,可放在他这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人身上就是苦痛到再难以附加的折磨,设下避世的天蜇以阻各界欲望贪婪里的窥探算计,酒成了逃离过往最好的消遣。谢昭看着陆压如烂泥般随意醉瘫在一处,做着一场又一场虚度光阴的黄粱梦,梦里故人仍在。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日还沉在醉酒后劲里的陆压迷迷糊糊地就在一个踉跄中跌至到了不周山脚下的暗河中。在水没口鼻的那一刻,他似是察觉到了可却也没得挣扎,只是卸了力气如只孤舟般随着水流的方向茫然的漂泊着。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喧闹,抬头望,临水的岸边,一个身着暗色青衣裙的妖族少女正抱着个襁褓在不住地叩地哀求着几个人族士兵放过她的兄弟。
“青师,不要求他们。”纵已被人族士兵虐打至伤痕累累,少年勾陈仍憋着一口气不屈不挠道:“总有一日,我会让所有曾欺辱吾等者付出代价,会让这四海八荒内所有失去栖身之地的妖族生灵不再流离失所,亡命奔波。”
“好!那便先送你去上路!”刀剑落于脖颈的那刻,一抹凌冽剑气亦随之而来令施暴者在眨眼间便命丧黄泉。
“您是?”
抬手将那着暗青色衣裙的妖族少女扶至身前,陆压垂眼与那血留了一地奄奄一息的少年对视道:“吾名陆压。从今以后,这不周山便是尔等立足于四海八荒的安身之所。”
“陆压!”几个迷蒙的闪现外,昔日被抱于怀中的襁褓幼儿已长成了活蹦乱跳的半大孩童。
“兄长他欺负我!”
“唔……”抬手将馋了多年的美酒放至一旁,看着头顶上空山雨欲来前的密布阴云,谢昭长吁了口气,随后无奈道:“勾陈他又怎么欺负你了?”
“他说,他说我长得丑……”哽咽的童音是即将到来的暴雨前奏。
“胡说!我们静女是整个四海八荒最可爱的神女!”
“可勾陈他……”
“你管他做甚!”
眼看着静女再被游刃有余地糊弄了几个回合筋疲力尽地睡倒于陆压怀中,在旁观了许久的南极真君忍不住感叹道:“殿下倒是极珍爱这个女娃娃。”
“她是我的命,亦是前来讨债的劫。”
“这么说来倒是可惜了。”突觉说错了真心话,南极真君连忙解释道:“殿下也知小老卜的一手好卦象,刚望您家的这位女娃娃好像是个遇情短命的主……”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有些慌不择路地越描越黑了,不一会,南极真君又紧跟着补充道:“不过算命一事也有不准的,不准……”
“我自然是信真君的,”伸手将那酒水置于唇边,望着那抬头便可见的天,陆压举杯洒脱一笑道:“但只要我陆压还存活于这世间一日,那些外界的道便别想算到不周山上来!”
男人笃定的神色和静女自戕前的遗容夹杂在一起令梦中的谢昭没由来的心痛。
有些事当时不明,现在才解道,这世间的阴差阳错里,谁又能强留住谁呢。
梦外,顾钧沉默地抱着还在槐安梦中的谢昭,而后轻轻地吻掉了对方眼角滑落的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