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74、向死而生

　　姜世忧和鲁去海已传了指令，放宁羽自行离去，他背着谢玉一路都没被阻拦。一直走着，到看不见那些天择官兵，他突然脚下踏出一个法阵，纵影移风使将出来，踏过一个个还聚集着的尸鬼的脑袋，飞似地向东奔去。

　　自从齐云春祭大典之后他还没和墨不异分开过。与那次不同，这次是姜世忧将他作为人质，虽然在朱雀扇到手之前他应该暂时没有危险，但宁羽心中仍是不安。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之前林清所说的“齐云必然会成为天下共主，成一大统，新的盛世马上就会到来，那时，墨不异必然会被抽灵断魂、灰飞烟灭！”——这句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浮现，现在前半句已经既成事实，那后半句……

　　耳边风声呼啸，谢玉缓缓醒转过来，赫然地睁大了眼睛：“这里是……”话未说完，右肩贯穿伤的疼痛袭来，又差点把他痛晕了过去。谢玉一惊之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伏在宁羽的背上，但是现在他有气无力，只得稍稍抬起一点身子，喝道：“宁羽，你放我下来！我们一对一战一场！”

　　这一动之下，伤口拉扯又再度崩开，血顺着他的右肩流到宁羽的右肩之上，而宁羽却是毫无反应。

　　谢玉继续痛骂：“明明是天择人，居然为虎作伥，帮着齐云来灭自己的国家，杀自己的国君。你是不忠不义不仁之徒，就算下了地狱，阎王也要把你丢入十八层，让修罗将你粉身碎骨，永不超生。”谢玉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身子就一张嘴最能动，于是他不停咒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你别以为把我救出来我就会感谢你，我宁愿做天择的鬼，也不做齐云的人。只要我仍有一口气在，我要把你们这些叛徒全部都抓起来，做成肉饼喂狗。”再骂到后来，他语缺词穷，竟然什么市井泼骂都出来了。

　　事实上，他不敢回忆刚才樊潇趴在玉碑之上手写血字的情景，也不敢想象齐云铁蹄是如何践踏整个天择，他需要不停地说些什么，让大脑放空，才能缓解心底不断升腾的、不绝而来的痛苦。

　　“话说宁羽，你的那个墨不异去哪里了？你单独把我带出来有什么阴谋？”骂了好一阵，谢玉终于想起这次居然只看到宁羽一个人，他不由得警觉起来。然而，之前一直沉默的身下之人听到这话突然浑身一僵。谢玉追问：“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宁羽将他放了下来，让他靠着一块大石边坐下。他转过身来，谢玉这才发现他神情凝重，脸色苍白如纸。

　　“祝清音死了。”沉默良久，宁羽突然道。

　　谢玉倏然睁大了眼睛，喉头又涌起一阵咸腥，他将它强压下去，紧紧握拳，半晌才道：“我早猜到了。”

　　“但是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有事。”像是要确认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不会让他有事！”

　　谢玉哑着嗓子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

　　宁羽并未理睬，他径自朝前面走了过去。谢玉抬眼一看，见前方是一条小河，细细长长的，不知通向哪里。“宁羽，你来这里干什么？！”

　　原来，这里是天择国宿门关的灵天河，在此东渡便能很快到达都城择天，因为与齐云交战，天择早前派了精兵在这里严防死守，但自从齐云踏破择天门槛的消息散开，这里的守兵已经陆续逃得一个不剩了。

　　宁羽边走边拔出剑来。谢玉呼吸一滞：“你干什么？！”他撑着支起上半身，对他大声喊道：“蠢货！你以为自尽就能一了百了了吗？！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给我回来！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战死也好过这般窝囊死法啊混蛋！”

　　宁羽始终充耳不闻。他没心情和他再解释一个字，只是面色沉着，脚步稳重，目标明确地走近河边。

　　然后，他将铩羽剑插入了水中。

　　灵天河虽然细窄，却一直绵延，如一条长蛇在大地上匍匐爬行，直汇东海。宝剑的虹芒在水中不仅未被遮掩，反而更加地耀眼，宛如一条绚烂的光幕，剑身的光彩迅速顺着河流一路荡开。宁羽暗暗握紧剑柄，看着那光华在眼前变幻流转。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远远地，他终于看到水面半浮起一只巨蟹，载着一个长发的男人。

　　姜世忧那边，东征告捷，当下便决定班师回朝。在走之前，鲁去海极力要求几个手下将那血字玉碑铲了，挖出埋于地下的骸骨验明正身。君王的尸身做了特别处理，时间虽长却尚未完全腐化，尸骸上还挂着零头碎肉，毛发脱落，冲鼻的恶臭直扑而来，好几个士兵都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他娘的！”其中一个擦了擦嘴边的秽渍，恼得将骷髅头一脚踢开，骂道：“真晦气！”

　　另一个以手掩鼻道：“晦气啥？你小子知道刚才踢的是啥人吗？”

　　“不就是死人吗？”

　　“是死人，可那是死皇帝！”

　　“那又如何？死了还不是一个鬼样！又臭又脏的！”那士兵不以为然，一脚将一块掉在旁边的连肉指骨给踩碎。

　　鲁去海跑了过来：“都给我让开点！”

　　他一声令下，尸骸边围着的那些士兵立马让到一旁。鲁去海忍住恶臭俯身查看：尸骸右手拇指套着一个汉白玉扳指，上纹青龙图案，精工细雕，栩栩如生，璨然生辉，显然是上上之品。天择国向来崇拜四灵神兽中的青龙，若非帝君，绝没有人有资格佩戴这扳指。

　　鲁去海站起身来，吩咐几个士兵把尸骸右边的小臂臂骨拆下给他。之前那骂娘的士兵被人推了出来，他苦着脸用小刀将腐烂了的臂骨分拆下来，呈交给鲁去海，心里骂娘骂得更是飞起。

　　鲁去海包着帕子细细端详，只见那臂骨森白，发出淡淡腐臭，在不易察觉的一边，却有着一道淡淡的划痕。

　　原来，樊予戕害忠良，猖狂无道。曾有被流放之臣咽不下气，私下巨金相赏，派刺客刺杀樊予，但被他逃过一劫，只砍中了右臂，据探子回报说伤口深可见骨，休养三月方出。

　　鲁去海见到这刀痕，终于能确认尸体的身份。他将那臂骨随便地扔到一旁，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即刻随我回朝！”众人齐声相应，山呼如海。鲁去海取下青龙扳指，一脚跨过那尸骸，第一个向山下走去。身后众将跟随，有几个嫌那尸骸挡路给踢到了一边。

　　可怜天择一代君主的最后下场竟然是身首分离，曝尸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