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邈然（朱权徐增寿同人）》月半木乔

2、周王

　　二人从幻境的云烟中飞下，落入一场茫茫冬雪覆盖的北京城，朔风呼啸，宁王抬头，见紫禁城森严威仪如旧，满城素缟，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大行皇帝宾天，却不知是他四哥，他大侄子，还是大侄孙儿，毕竟宁王殿下咬咬牙再撑一年，土木堡之役他都能赶上了。
　　“洪熙元年正月，朱棣之子朱高炽继位，”慕辞雅贴心地提示了一句，“幻境会随着殿下的心境变化，看来这一年，有什么事情让殿下分外神伤。”
　　他随着宁王熟门熟路地在明宫中行走，偶尔路过一小队侍卫，却无人能看到他们的身形。行至禁宫深处，但闻幽幽琴声。国丧之下，谁敢奏乐？
　　慕道长只见宁王走进一处偏殿，周遭几圈侍卫与宦官在院中待命，皆是一身积雪，不敢入内。恰逢一阵寒风，吹开侧门，二人一前一后，趁着风雪走了进去。
　　殿内陈设似是一处药房，设了炭盆，铺有厚厚的绒毯，十分温暖。
　　一位白发苍苍的贵族正端坐案前，兀自拨弦独奏，被这一阵乍起的寒风吹得干咳起来，门外的太监连忙为他阖上门，低声斥责起外头当值的火者。
　　琴声且驻，老人咳得停不住，撇过头，不愿对着古琴咳嗽，于是裹紧了身上厚厚的皮草外袍。
　　宁王的视线，由那张陈旧的古琴，一点一点地移到老人身上，见他如此难受，心中微微一动，脱口呼唤道：“五哥。”
　　那位老人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眼前凭空幻化出的身影，眯着眼，问道：“可是十七弟？”
　　宁王走上前，二人中间横着一张琴，相隔不过二尺。
　　周王看着他，摇着头，再出声，已是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十七弟，你怎么，也这么老了？”
　　宁王一时语塞。
　　周王见他不语，竟然真的落下泪来：“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在南昌府过得不好，宗室处处苛待，所以你才上表想离开。不想皇上却猜忌你不安分，大加斥责……阿权，我知道你不痛快，可是我也没法子，哥哥想帮你，只是先帝多疑，连我这个胞弟都逃不掉……你不要怨我……”
　　朱权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扶住他，安抚般地给人默默拍背：“五哥，你别想多，我在南昌过得还凑合。”
　　朱橚打住哭声，看着他，关心道：“真的？从前你从马上摔下来，摔坏了胳膊，总和我说一到冬日里便痛的睡不着，现在还是如此么？我托人给你送去的药有按时吃么？夏日别贪凉时时护着胳膊，你记得么？”
　　“早就好了，五哥……”朱权忍不住，止住了他的絮絮叨叨，“五哥，果真年纪大了，比从前更加婆婆妈妈了，真是……”
　　周王有些委屈，两位年迈的亲王相对而坐，半生天家贵胄，竟彼此都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慨叹，朱橚小声道：“不是哥哥不想帮你，自从永乐十八年，不知道哪个小人告发我谋反，我当着满朝文武不知道磕了多久头，自请废去王府三卫，才勉强换得一条命。从头至尾，皇上就那么冷冷地看着。那以后，我竟不知可以信谁，只得终日埋头草堂，专注修书。”
　　朱权冷哼一声：“这帮孙子为了往上爬，连天子胞弟也敢踩，该死。”
　　“唉，不过是且顾眼下，各自珍重而已。”周王对着幼弟，才敢说几句心里话，他拍拍弟弟的肩膀，宽慰道：“十七弟，你瞧，亲弟尚且如此……”
　　眼见着老五越说越委屈，又开始啜泣出声，莫不是人老了，总会情感丰富。
　　五哥拽着他的手，就像好不容易抓住一根草木于洪流之下，没完没了地倒苦水：“十七弟，那时你还小，我不曾和你说过。我少时便和老四相依为命，他习武，我就学医，他就藩北平，我生怕旁人克扣军饷，求了父皇三天，自请押运粮草北上。父皇和允炆都要贬我去云南，我却只担心我一走，没个亲兄弟在侧，他怎么办。他一个人镇守北平，内忧外患之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五哥……”
　　如此的兄弟情义，后来燕王南下渡江，朱允炆派人来和谈，言明周王在宗人府羁押，想要以此为筹码威慑燕王。
　　朱权如何不知，他那时候就站在朱棣身侧，年少气盛，只觉得这个大侄子垂死挣扎的戏码有些可笑，又听老四对前来议和的庆成郡主淡淡道：“郡主说笑了，本王此行不过效法周公辅成。若是允炆执意要诛杀五弟，也定是受奸臣蛊惑，残害宗室，如此，本王更应清君侧，除佞臣。”
　　说完，他疲惫地挥挥手，朱权便客客气气地送庆成郡主出营。
　　这话便被庆成郡主原封不动地传达回了南京，那时候朱权没有想过，被囚禁在宗人府里惶惶度日的五哥，听到这句话，会做何感想呢。
　　窗外的风呜呜然，夹杂着雪花扑打在窗沿上，沙沙作响。
　　“后来我知道了，这么些年，我把他视作兄长，君上，可天子哪里需要什么骨肉兄弟……”周王终于扶额失声痛哭，“皇上从来不需要听话的弟弟，他只需要我们安分守己，跪在他脚下，唯唯诺诺地做一条狗而已啊。”
　　洪熙元年，周王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