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步摇芷璋

2、第 2 章

　　“二位师兄，请往这边。”

　　林阑二人气喘吁吁地到达终点，便被两名小童拦下。

　　小童一身青色粗布麻衣，极为简陋，与方才那两个修士相差极大，明显地位悬殊。

　　“只有我们吗？其他人呢？”那小孩抓着林阑的手向他们问道。

　　“先前通过考验的诸位师兄已经完成择师。二位师兄且先随我等前去洗漱更衣，以更好的面貌择师。”小童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连这种嫌弃他们二人形容的话都说得平淡，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隐隐透着空洞的麻木。

　　小孩头皮一炸，再度认识到修道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肆意快活风光无限。

　　林阑却率先跟着小童走了，那小孩自然跟上。两人分别进了不同的房间，林阑出来时，已然换上了一身衣裳，颜色与小童身上的衣服一致，也没有花纹单调得很，用料与做工却精致得多。

　　同行的小孩儿还没出来，小童就催着林阑走。

　　林阑看向紧闭的房门，小童再度开口，虽是催促，语气却毫无起伏：“请师兄随我前往碧霄殿择师，莫让掌门与诸位长老久等。”

　　林阑垂下眼睑，沉默地跟上小童。

　　他不与小童攀谈，小童也没再说话，一路上竟也没遇见其他人。

　　碧霄殿是长天门正殿，掌门与众长老若要议事亦在此处，自然修得气派。

　　林阑到这儿时，正见一与他装束相同的小孩被一个法修带着御空而去。

　　小童在殿外便停下了，示意林阑进去。

　　林阑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大殿，白玉雕砌高耸入云，衬得他格外渺小。

　　他又想起那个惊鸿一面的素衣修士。

　　沉寂已久的心脏开始跳动起来，他期盼着再见到他，却又有几分踯躅。

　　小童再度催促他进殿。

　　林阑深吸一口气，平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翻涌情绪，踏进大殿。

　　殿内七座分列，首座坐着的白发道人一身浅葱色道袍，神情温和，右侧脸颊上一颗浅浅的痣，更显得平易近人，却周身威势凌然，让人不敢直视。

　　那是长天道门的太上长老，天下第一人，藏芷道尊莫兰相。

　　林阑却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素衣修士。

　　素衣修士那张好看至极的脸上一片漠然，林阑的灼灼目光似乎与他无关一般。

　　林阑失落地收回目光。

　　“你既已通过选拔，便是我长天道门的弟子。”莫兰相身旁坐着的须发皆白的年长道人温声开口，一派慈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阑仰头看着他，并不说话。

　　左侧有身姿曼妙的女子语带调笑开口：“掌门师兄忘了么？这孩子不会说话。”

　　掌门恍然：“你们瞧瞧，我这年纪大了，记性真是越来差了。翎鹤，你且帮他看看，能不能治。”

　　那女子笑盈盈地应了一声，飘身过来站在林阑身旁，抓住他的手腕探入灵力运转一周。

　　炽烈的灼痛瞬间爆发，林阑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翎鹤长老侧身避过，也不管冷汗淋漓趴倒在地的林阑，回到座位上坐下。

　　“这一回可是捡到宝了。”她娇笑着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精粹离火之体，只不过觉醒太早，身无修为，以致离火乱窜，伤及自身。只要修至灵境，这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离火之体？”

　　一众长老目露惊叹，就连藏芷道尊都多看了这孩子几眼。

　　“像这孩子这样，提前觉醒了灵脉，修炼之路必然顺畅，不出二十年或能突破道境。若有灵力高强且经验丰富的水系修士相助，进境只会更快。”翎鹤长老轻抚鬓发，笑得娇俏，“可惜咱们天流峰没落了，唯一一个有点用的峰主闭关二十年也没什么动静。不如收入我天青峰，说不定我们还能研究出替代的方法。”

　　“翎鹤长老说笑了。”一旁有人不乐意了，“既是火系灵脉，自然是入我天灼峰才是正途。”

　　五脉长老开始争夺林阑的归属。

　　修行以六个等级划分境界，由低到高分别为“凡境、武境、灵境、道境、玄境、天境”，灵根普通的修士由凡境入武境尚且需要苦修十年，突破灵境所需时间更是成倍增长，而多少自命不凡的修士终其一生摸不到道境的门槛，玄境修士在四宗三族中已是长老级别，至于天境，全天下大抵只有寥寥数人，无一不是镇守四方的大能。

　　而拥有离火之体的林阑，短短二十年便能跨过武境灵境，步入道境，若有水系修士相助甚至不需二十年。

　　拥有这样的天赋，林阑突破天境问鼎天下只是时间问题，也怪不得各峰恨不得大打出手也要将他收入门下。

　　却没有人想到要为林阑缓解一下疼痛。

　　藏芷道尊莫兰相放下手中茶盏，清脆的碰撞声并不响亮，争吵的众人却突然安静下来，位高权重的诸位长老此时大气都不敢出。

　　藏芷道尊轻轻一叹，温声开口：“玉寒，去扶这孩子起来。”

　　“是，师尊。”素衣修士低垂着眼眸应了一声，一步步向他走进。

　　萧玉寒周身萦绕的清寒灵气铺面而来，素白的衣摆轻晃，林阑恍惚看见春日里将融未融的雪，雪下藏着含苞待放的花蕊，他身上翻腾的痛楚霎时减轻不少。

　　有偏凉的手抵住他的后心，下一瞬，冰冷的灵力顺着后心渗入他体内，化作甘泉安抚他体内不受控制的离火，滋润饱受煎熬的经脉。林阑此生从未如此松快过。

　　萧玉寒很快收回了手，扶着林阑站起身，而后退了半步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神色淡漠不言不语，完全无视了林阑眼中的炽热。

　　藏芷道尊和气一笑：“应当好些了吧？你试试能不能说话。”

　　林阑这才看向他，浅褐色的眸子眨了几下，才试探着开口：“好……好些……了。”

　　藏芷道尊欣慰地点点头：“甚好。我欲收你为徒，好孩子，你可愿意？”

　　林阑睁大双眼看着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漠然而立的萧玉寒，一副懵懂稚子之态。

　　藏芷道尊笑道：“若你拜我为师，玉寒便是你师兄，往后你二人便可一同修行。”

　　林阑眼睛一亮，当即跪下叩首：“师尊！”

　　藏芷道尊合掌而笑：“好，好孩子，往后你便是我莫兰相的第二个弟子了。玉寒，带他回拂云峰。”

　　“是，师尊。”萧玉寒俯首应是，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五脉长老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此刻纵然心有不甘却不敢提出异议，只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弟二人离去，还要强颜欢笑恭祝道尊喜获新徒。

　　拂云峰上草木繁盛，桃花灼灼，落英缤纷，溪水潺潺。

　　林阑险些被这繁华的春色迷了眼。

　　萧玉寒带着他停在一座精致典雅的小楼前：“此为客舍，你的住处收拾妥当之前，暂且住在此处。”

　　林阑还不习惯说话，只点点头，他仰头看着萧玉寒，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憧憬与亲近。

　　萧玉寒却不适地皱了皱眉，他取出一只金色蝴蝶交给林阑：“此为蝶铃，若有需要，以之传音，小童自会办妥。”

　　他说完就走，林阑一急，追了几步就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林阑握紧手中蝶铃，颓然靠在一颗桃树下。有尾羽赤红的鸟儿飞来，在他上头的枝丫停下，啄了啄羽毛，又飞走了。

　　小鸟儿逆着风飞呀飞，赤红的尾羽划过，携着夕阳映照出的晚霞与满山盛放的春色，停留在花叶繁茂的树梢。

　　树下有人舞剑，剑气引来风雪，催落红英，素衣修士在纷纷扬扬的飞雪和落英中翻腾飞舞，绚烂的晚霞和灼灼的红英不及这一眼惊鸿。

　　“玉寒，你浮躁了。”有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藏芷道尊莫兰相从桃林中走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萧玉寒一颤，长剑脱手而出，剑锋直直指向莫兰相。

　　莫兰相信手一挥，便抓住了剑柄向他走来，将失控的长剑递给萧玉寒。

　　“师尊，弟子不是有意的……”萧玉寒素来淡漠的脸上显出几分急切，甚至顾不上接过属于他的那柄长剑。

　　莫兰相将剑塞进萧玉寒手中，抚着他的头顶笑道：“为师自然知道，这种程度的剑伤不了为师。”

　　萧玉寒头顶一下下轻抚着的手掌心带着微烫的温度，激起他一阵阵战栗，他的眼尾逐渐染上一抹绯红，紧握剑柄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师尊……”他竭力保持着面上平静。

　　莫兰相轻轻一叹，手掌滑落按在萧玉寒后脑：“我知道收他为徒你不高兴，可是寒儿，天流峰没落，整个长天门只有你能帮他。我又怎么忍心这样一块璞玉被他们蹉跎。”

　　萧玉寒僵硬着绷紧了身体，艰涩开口：“他……还是个……孩子。”

　　莫兰相手上微微施力，拉进两人的距离，附在他耳旁轻轻地说：“十年时间，足够他成长了。寒儿，别让为师失望。”

　　萧玉寒呼吸一滞，握剑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最终低头应是。

　　莫兰相笑起来，就连右侧脸颊上小小的痣都显得舒心快活，他拍了拍萧玉寒的肩膀，夸赞道：“好孩子。”

　　萧玉寒站在原地低着头恭送莫兰相离开，许久不曾动过一下，有风吹落桃花，花瓣裹着化开的雪水飘过来，轻轻拂过他的眼睫，像是春风为他落下的一吻。

　　他猛的一颤，跌坐在地，手中长剑也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枝头正在整理羽翼的小鸟儿被惊动，乌黑的豆眼看向他。

　　萧玉寒仍旧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擦过剑锋，殷红的血珠渗出，他却恍若未觉。

　　“他还想要他……不行……不行……无法接受……”萧玉寒低声呢喃，破碎的话语飘散风中，他眼尾的绯红逐渐加深，几乎要流下血泪来，“十年……必须杀了……”

　　枝头的小鸟儿被若隐若现的杀意惊吓到，扑棱着翅膀飞走，赤红的尾羽划过，带走了天边最后一抹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