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步摇芷璋

1、第 1 章

　　周围一切都雾蒙蒙的，就连眼前躺着的那个人的脸都看不分明，唯一清晰可见的只有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和唇边不断溢出的鲜红的血。他牢牢抓住林阑的手臂，那双向来冷淡的眼眸倒映出他漠然的神情，染血的唇费力张合，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那双眼睛失去神采，抓住他的手无力滑落，在他衣袖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隐隐约约的刺痛后知后觉从林阑心口蔓延，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个人的眼睫，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眼前的人骤然化作星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
　　心口隐隐约约的刺痛猛然变得剧烈起来，仿佛有烈火在炙烤他的心脏，他几乎忍不住痛呼出声，无意识下喊出来的却是个并不熟悉的称呼。
　　“小阑子！小阑子！你醒醒！”耳畔传来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嗓音呼唤，林阑恍惚睁开眼睛，心口灼痛却不曾减弱半分。
　　六七岁的幼童唇上毫无血色，两颊却是鲜艳到不正常的红，他额上尽是冷汗，凌乱的头发黏在脸颊，衣不蔽体却尚算干净。
　　他身旁那个孩子就没有这么干净了，看着十岁出头，一身破碎的布条勉强遮住重点部位，头上身上是脏兮兮的枯叶和泥点，好在没有什么无法忍受的异味。
　　现在，那个孩子正紧张地看着他：“小阑子，你的病又发作了？”
　　林阑勉强坐正，一手捂着心口，平复凌乱的呼吸，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吗？”小孩子满脸担忧，“遴选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吃得消吗？”
　　剧痛已经如潮水退去，林阑身上却还残留着细密的微疼和虚弱感，他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而后闭目休息，脸上不正常的血色迅速消退，留下病弱的苍白。
　　那小孩虽然担忧，却也强忍着不再说话，免得打扰林阑。
　　然而林阑并没有休憩多久，四肢无力的虚弱感尚未褪尽，已有两名法修凭空出现，飘在半空，青底白纹的衣摆随风飘荡，潇洒肆意，令人神往。
　　那两名修士信手一挥，甩下张张符咒，在他们身后开出一道巨大的门。
　　“长天门弟子遴选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内，穿过这道门抵达真正的山门，即为合格。”两个法修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不见。
　　早早守着的人们迫不及待地冲进门，有人狂笑有人惨呼。
　　林阑却仍旧淡定地靠在树下闭目养神，他身旁的那孩子却坐立不安，像是恨不得立马冲进那扇门，却不得不陪着林阑坐着。
　　世人崇尚修仙，然有修仙资质者少。
　　天下修仙门派与世家众多，真正名扬天下唯有四宗三族。
　　三大世家以血缘为重，自不必多说，而四大宗门之中，九虚仙门飘渺难寻，山河剑宗作风冷硬，唯有玄灵法宗与长天道门在凡界声名响亮，每隔十年便大开山门招收弟子，玄灵法宗尚且有年龄限制，且需测量根骨，唯有十二岁以下且资质达标方收为弟子，长天道门却不问出身不看根骨不限年龄，只需过了考核就能被收下。
　　或许正因其不拘一格，长天道门门下弟子潜力无限，而又有当世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的藏芷道尊莫兰相坐镇，四宗三族表面上齐头并进，实际上长天道门已然压了其他宗门世家一头。
　　故而每逢弟子遴选，长天道门外围便人山人海，尽是前来求一线仙缘的凡人。
　　而遴选之门一开，那些凡人便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仿佛先一步进入那扇门便能抓住那缕缥缥渺渺的仙缘一般。
　　日头从东边移到西边，那扇微光闪烁惑人心志的门前才空了下来，只剩下三三两两或谨慎或迟来的人。
　　林阑身旁的小孩终于坐不住了，他焦躁地站着：“还不去吗？我们都迟了四个时辰了！”
　　闻言，林阑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小孩，眼神幽深。
　　小孩咬牙转头欲走：“你不走那我走了。”
　　林阑抓住他，用一支木棍在地上写了一句：
　　“会死的，你当真要去？”
　　小孩气得一脚踢散了那行字：“废话！咱都到这儿了。再说了，不去遴选，难道要继续以前乞讨为生的日子吗？”
　　林阑不再阻拦，丢开手中的棍子，起身拉着小孩走进那道遴选之门。
　　明明眼前的风景不曾改变，但是耳边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兽吼，一阵阵冷冽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腥气铺面而来。
　　小孩儿心头一颤，汗毛竖起，直觉不好，他下意识躲在林阑身后，想说什么却被制止。他看着林阑毫无波澜的稚嫩面容，心头有一种莫名的心绪油然而生。
　　他是在三年前一个雪夜里捡到的林阑，正是除夕佳节，喜气洋洋的氛围下他讨到的吃食和钱财比往日多了不少，才会留下当时才两三岁的林阑。自从捡到林阑之后，以往与他争抢的小乞丐们就没怎么出现过，每天乞讨所得比以往多上几倍，足够养活他们两个孩子，慢慢地他还发现林阑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甚至能教他识字。故而三年下来，他们同吃同住，林阑要来参加长天道门弟子遴选，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林阑示意小孩不要出声，带着他往前走去。他常常略过那些相对明显的小道，转而往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里穿过，或是从冰冷的小溪淌水而过，裸露的皮肤被划出深深浅浅的伤口，又被水泡得发白。
　　虽然林阑在前开路，那小孩也走得狼狈，最后在一处小溪边停下，他忍无可忍，甩开林阑的手质问：“放着好好的桥不走，你干嘛老下水啊？”
　　林阑回过头看着他，浅褐色的眸子里露出几分不解，圆润的双眼配合着微微歪着的脑袋，扫空他原本过于沉静的气质，透出符合他年龄的稚气来。
　　他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扫出一片空白，一笔一划认真却缓慢地写下一行字，字迹端正地过分：
　　“那边没有桥呀。”
　　小孩看了那行字，寒意陡升。
　　恰逢有人踏上那座桥，却在桥正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鲜血四溅，尸骨无存。
　　小孩一抖，脸色煞白，忽然明白进那道门前林阑告诉他“会死”这件事，是真的。
　　林阑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拉着浑身僵硬的小孩继续前行。
　　那小孩儿再不敢有异议，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林阑说的做的，最后都会被证实是正确的。
　　就这样安安生生地走了两天，已经能看到白玉堆砌的大门。
　　一路上，莫名的血迹数不胜数，看得小孩浑身发毛，林阑却面不改色，对那些可怖的环境视而不见。
　　就在小孩以为可以跟着林阑安全抵达终点时，异变陡生。
　　林阑突然摔倒，捂着心口疼得直颤，脸上再度泛起鲜艳的红色——他又犯病了。
　　“小阑子！小阑子！”小孩大惊，却不知身后危险逼近。
　　长得像蛇却背生双翼的妖兽无声无息地靠近，鲜红的信子吞吐着危险的气息。
　　被疼痛折腾得昏昏沉沉的林阑也不知哪来的反应速度和力气，竟一把抓住比他高一个脑袋小孩就地一滚，险险躲开妖兽的尖牙。
　　妖兽吐着信子转了个圈，将两个孩子围住，死亡的阴影笼罩住两个弱小无力的孩子。
　　大一些的小孩儿手脚无力瘫坐在地上，而林阑更是已然力竭，何况心口如同烈火烧灼一般的痛楚愈演愈烈，几乎蔓延至全身。
　　他勉强拦在另一个孩子前面，面上强自镇定，死死地盯着妖兽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吓退可怖的妖兽一般。
　　妖兽自然不会被小孩子吓到，它张大嘴巴疾冲而来，眼看就要把两个孩子吞吃入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如雪的剑光一闪而过，庞大的妖兽断成数截，断口的冰霜迅速爬满尸身，不过瞬间冰晶四散，像一场如梦如幻的雪，在阳光下映射出七彩的光。
　　冰冷的剑气在碰到林阑之时化作乍暖还寒的春日里招来桃花的风，拂过林阑脸颊，竟安抚了他体内燃烧的火焰，灼热的痛苦很快平息。
　　林阑下意识抬头，只见一素衣修士悬浮半空，腰间系着的剑仿佛从未出鞘。
　　他有着漆黑无光的双眸，眸中仿佛凝了最深沉的夜色，双眉稍细，鼻梁高挺，分明是极其明艳的长相，却因为极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的双唇，以及冰冷的神情，整个人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眼前的人的这一幕竟如此熟悉，而那个人的眼睛，和梦中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逐渐重合起来。
　　林阑心头一跳，灼烫的热度又从心口泛起，这一回却没有带给他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呆怔地看着素衣修士，有许多话语梗在喉间说不出口。
　　那素衣修士却只瞥了他们一眼便离去了。
　　林阑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试图平复不受控制的杂乱心跳。他看着素衣修士离去的方向，白玉雕砌的山门在阳光下折射着动人的光晕。
　　林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随后拉着另一个孩子向着长天道门山门，也就是考核的终点飞奔而去。
　　他已经急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