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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流言如人心,是飘忽不定的墙草,容易被强风驯服,匍匐称是。
      如果说原先颍都对顾妤的评价是模棱两可、莫衷一是,那么在顾妤进宫得到今上接见后,人们便不免为她说起好话来。
      一夜之间,演戏的、说书的、唱曲的,凭空捏造了十几个故事,将古今人物的各种传奇往顾妤身上贴,绘声绘色地形容她出生之时,府上出现了怎样的异象;她在溪棠是如何发奋图强、死里逃生;面对各路男子的追求,她是如何洁身自好、不为所动……总之,他们极尽吹捧之能事,将她的传奇化为养料,卯足了劲抓住看客的心,叫他们心悦臣服地掏出银两……
      这全新的转变始料未及。颍都人原已冷却的兴趣又在一夜间被重新点燃。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自昨日晌午起,人群便如涓涓细流汇聚在顾府门外。
      而到了今日——二月初二,全城休假——那些看热闹的、诚心拜访的、该来的和不该来的,统统都跑来了。人群熙熙攘攘,无一不想目睹顾妤的风采。
      街巷上被堵得走不动路,吓得邻人的马车绕道而行。许怀通只得喊上全部家丁,把正门和侧门封得严严实实,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只是这阵仗单单应付寻常布衣也就罢了,竟还有一些贵族公子登门拜访,排着队只为递上名帖……
      这下可难为了许怀通。
      小姐称病不出,窝在院子里避风头,可他总不能关上大门,让顾家白白得罪那些富贵人家吧?许怀通想了又想,未免失礼,只得亲自站在门口鞠躬致歉,说顾府感激他们的恩情,可是小姐身体不适,如此云云。他的表情既哀怨又伤心,就差没流下眼泪、跪地请罪了。
      夕阳西下,人群散开了些。许怀通终于结束一天的操劳,捶着腰走进管事房。早有仆从备好茶水,他猛地灌了半壶进肚,方才松懈。
      “这是今日各家贵人所送礼品的清单,请您过目。”一个伶俐的小厮从屋外走进来,毕恭毕敬地递上册子。许怀通匆匆扫了一眼,吩咐他收入库房,明日再去东市核对这些物什的市价。
      “不给小姐送去吗?我瞧里头有许多金玉首饰,都是小姐用得上的。”
      许怀通摆手道:“拿人手软,总得还礼才行。再说,大小姐也不喜欢这些。”
      小厮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顾妤用完晚饭,独自一人在房中踱步。
      自从发现了藻儿的诡异行踪,她便对前阵子闪过的几个念头越发怀疑起来。藻儿绝非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普通人无法轻易撬动。若她真的与人勾结,说明那人许给藻儿的好处远远大过顾府,身份必定不低。
      眼线插得这么深,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顾妤的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但她明白空想无益:她需要等待藻儿再次出门的时机,跟踪查探一番。
      左手绷带下的皮肤又隐隐疼了起来,如针刺一般。顾妤皱着眉头,将绷带解开。旧伤疤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
      顾妤忽然皱眉,下意识地席地而坐。在悠长的呼吸中,胸闷的感觉始终没有散去,有一股血气隐隐地积聚着,如乌云一般。
      四肢的经络有些虚浮,躯体内也是浑浊一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羸弱?
      顾妤猛地起身,眼前黑了一片。她扶着柱子才渐渐恢复,与此同时,心头涌起一片不安的阴翳:藻儿是她贴身的丫鬟,要想对她动什么手脚,只怕防不胜防……她必须得到确证。

      黑夜降临,驱散阳光的暖意。虽然过了雨水节气,颍都的夜依旧寒冷。
      暮鼓声隆隆地飘荡在颍都上空,拉开夜市的序幕——东市西市、南街北街,四处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二月二”是做买卖的好时机,做生意的小摊们按照惯例,四处搜罗些新鲜奇巧的玩意儿来卖。元宵的灯笼还未完全撤去,零落地挂在街边店角。酒楼的吆喝声、划拳声,小贩和客人讲价的争吵声,车轮“骨碌碌”的转动声,车厢的震荡声,远处角楼的吹笛声,骑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们的欢笑声……化作一团热闹的空气,融入这万家灯火的景象中。
      顾妤被人群推着向前,如一艇小舟随波逐流。她将自己罩在黑色的斗篷里,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问询。她从几个面容和善的妇人那儿得知,颍都的医馆大多开在城东大慈恩寺以北的街上,只是最有名的几家医馆打烊得早,若非急病,这会儿是不接病患的。顾妤谢过她们,决定去碰碰运气。
      她沿着大内宫墙向东前行,经过角楼,左转向北,又穿过好几条热闹的街市,险些迷失方向。大慈恩寺周围是极热闹的所在,她拐过一个转角便看见了金光闪闪的佛塔,逐渐放下心来,大胆地朝前走。
      还没迈开几步,她便感觉到了古怪:放眼四周,这条不宽不窄的街巷满是摇曳的红烛,弥漫着呛人的香粉味和酒味。路上的行人,十之八九都是男子。他们面露好奇,放荡地打量着顾妤。顾妤不知所以,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又走了一段,读了十几块大大小小的招牌,看着街边揽客的女子,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是妓院聚集的所在。
      简直荒唐!顾妤皱着眉头,加快脚步。她想不到这靡乱纵欲的地方竟坐落于大慈恩寺附近,还如此明目张胆,成什么样子?
      可转念一想,她自入颍都以来,还没有好好地游览过这座都城。原先她只感到皇家威严的迫人,不想还有这样泥沙俱下的所在……看来,她还是不太了解颍都。
      顾妤无暇再想,努力走出这烟花巷,一路北行。
      果不其然,门面最煊赫的几家医馆已经歇业,有的灯火全黑,有的还留了一扇小门,透过偶然掀起的布帘,顾妤看见几个学徒模样的人正坐着打盹。
      “咱们这儿是医小儿的,您来错地方了。”
      “您不是伤寒发热,我们店医不了……”
      “接骨的,您看吗?”
      顾妤一连问了好几家医馆,都被赶了出来。
      “中毒?中的什么毒?”一个年轻的小徒打着呵欠,懒懒地问。
      “不知道,我只是怀疑自己中毒了,想找位大夫看看。”
      小徒摇摇头:“不行,我们这儿只管配药。不知毒物是开不了方子的。你明天再来吧,去前边玉兰堂请李大夫问个诊。”
      顾妤点头以示感谢,继续往北走。她也想正大光明地求医,可是一想到若贸然惊动了背后之人,日后的暗箭便更难躲了。况且,若她的猜测为真,毒物在体内聚集,不知何时就会要了她的性命。越晚诊治,痊愈的可能就越小……无论如何,她今晚就要得到答案,绝不能再拖。
      顾妤在这条街巷兜兜转转,问了一遍又一遍。她看着其他人目标明确地进了某某医馆,提着大包小包出来,匆匆忙忙与她擦肩而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论怎么问,都没有大夫愿意接下她这个病人。顾妤不由得焦急起来,胸口似有血气涌动。她停下脚步,扶着栏杆轻轻喘息。
      一位在廊下清理药渣的老妇,眼见顾妤来来回回多次,心中不忍。她叹了口气,佝偻着腰,起身对顾妤道:“姑娘,您要是不嫌远,从这条小巷往前直走……”她指着左手边一条没什么灯火的暗巷,“过三条街再右转,那儿有家仁晖药堂。老堂主姓韩,医道还算高明,就是脾气大了些。说不定这会儿还在,你能看得上病。”
      顾妤感激地向老妇道谢。静息片刻后,她依言朝黑暗的小巷走去。
      仁晖药堂离方才的街巷颇有一段距离。顾妤寻觅良久,几度折返,才终于发现了药堂隐蔽的门面。
      她礼貌地敲了敲门,走进去。
      “姑娘看什么?”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医倌从柜台后面站起来。
      通过方才的经验,顾妤注意到颍都的医倌大多戴着一顶白色的幞头,配以浅绿色的系带。如此年纪便能成为医倌的,恐怕还是少数。她不由得怀疑起他的能力。
      “我想请教先生关于中毒的一些疑问。”
      年轻的医倌示意她坐下,随手系上脖子上的方巾,捂住口鼻,态度和善地说:“小生才疏学浅,或可一试。请问姑娘吃过什么不洁的东西吗?有什么症状?”
      顾妤将自己身上的症状仔细地复述一遍,并补充道:“我吃的东西全都经过银筷查验,不会有毒。”
      年轻医倌点了点头,示意顾妤伸手把脉。
      医倌刚一搭手,忽然抬眸:“姑娘是习武之人?”
      顾妤点头。
      医倌若有所思,静静闭上双目。过了许久,他缓缓睁眼,轻轻地喘息了一下,起身,鞠躬道:“实在抱歉,小生暂时诊不出来。我替您再寻一位,她或许有办法。”
      顾妤回礼,心中感激。她目送医倌消失在帘后,放眼打量仁晖药堂的构造。从墙壁和顶梁剥落的情况来看,这家药堂怕是有些年头了。不过屋内的布置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的药香,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还有你诊不出来的病人?”帘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你的医术不是已经出师了吗?”
      顾妤不自觉地盯着帘子,起身跽坐——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都快打烊了,你还给我搞这样的麻烦事!”女子看似斥责,语气却并无任何恶意。
      蓝色布帘一闪,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
      ——纪月?
      顾妤倏忽站起,惊讶地盯着她。纪月亦是一惊,将顾妤的这身装扮从头到脚打量一通:“你怎么——”
      “你不是齐王的……?”顾妤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年轻医倌的眼神在她们二人之间徘徊,不明所以。
      “先进来吧。”纪月说罢,掀开帘子。

      “所以……这里是齐王的地盘?”
      纪月摇头:“药堂是属于老堂主的,只不过作为晚辈,魏然会时常帮衬一二罢了。”
      “你刚才说老堂主是齐王的二外公,所以你也是在齐王的安排下……”
      “我当年跟着老堂主学了点医术。现在帮他打点店里的琐事。”
      顾妤点头,若有所思。
      “现在可以把脉了吗?”纪月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是,有劳了。”顾妤听话地伸出右手,放在枕上。
      纪月抿了一下嘴唇,把手了搭上去。她的指尖微凉,指缝有些粗糙,一看便知是操劳的人。
      良久,她放开顾妤的手,深长地吸了口气。指尖再度搭上去,如是再三。
      “你这脉确实有问题,但我说不出怎么回事……”纪月的眉毛拧得紧紧的。
      “你确定?”
      纪月点头,一脸凝重:“眼下得问问老堂主才行。”
      “麻烦你们了。”顾妤朝她颔首致谢。
      纪月摆了摆手,起身吩咐外堂的年轻医倌收店。
      “方才来的时候没人跟着你吧?”纪月一边收拾架上的药材,一边问。
      “没有。”
      “那就好。像你这样的江湖人,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她解下围裙,领着顾妤从后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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