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长河》春山听弦

4、chapter 4

　　江城丽景B栋203。
　　这果然不是个好地段房子，顾明哲低头在手机上搜索附近外卖——非常伤心，外卖奇少，半数差评，凌晨开着的几家都额外要起送费。
　　他一边盘算难吃外卖给起送费是否合适，一边彬彬有礼地伸手咣咣敲门，仿佛一位上门催债的黑恶势力。
　　这动静简直是个死人也能叫他敲活，203的大门豁然洞开，一阵寒风蹿了出来，温度极低，风里像是含着冰碴子。

　　阴风中只有一团红影扑了出来。顾明哲伸手，一把扼住了这红影的咽喉，他连头也没有抬，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抑扬顿挫地朗诵了起来：“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卑弱第一，夫妇第二，”
　　他划了一下手机屏幕，显而易见是现找的古文：“那个，敬慎第三，妇行第四——”
　　他手里的红影疯狂挣扎了起来，露出一张苍白的，叫谁看了都要做半年噩梦的脸，并且一边挣扎一边嘶吼，眼神非常怨毒，不知道听没听懂。
　　显然既不卑弱，也不敬慎，德言容功，哪一样也不太具备。

　　“我真是见识了，”颇有些感叹的声音从黑暗的鬼屋深处传了出来，打断了他的吟唱，“女德治鬼，您当年跟内务府学的艺？”
　　顾明哲十分谦虚地说：“百度百科。”
　　又问：“你不是说和你没关系，不想管吗？”

　　203的灯亮了起来，屋子里一片狼藉，家具里倒歪斜，满地的玻璃碎渣。还穿着睡衣的顾升平站在灯下，挑了挑眉。
　　只见顾明哲手里的红衣女鬼已经快叫他掐死，只是戾气仍旧深重。可见这番传教吟唱毫无作用，铁钳般的大手才是硬道理。
　　顾明哲看着顾升平，顾升平避重就轻道：“我睡不着而已。”

　　顾明哲拎着红衣女鬼大步迈了进来，随手将她丢在一旁。那女鬼虽然凶悍，却也感觉这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局面，落地就想跑，没想到刚往出迈了一步，就撞上透明的墙壁般，被弹了回来，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睡前看了一集电视剧。”顾明哲仿佛很稀奇似的说，“里面的驱魔师吟诵一种文献，就能让附身的魔鬼完蛋。怎么咱们这儿不好使么？”
　　顾升平说：“你找的文献不太对，这看上去是位现代知识女性。他们那个专业对口，你这个充其量能引爆怒点。”
　　不知道是不是顾明哲这跑火车嘴影响，他也开始不说人话。

　　“哦。”顾明哲说，“那得用什么文献对待现代知识女性？”
　　顾升平淡淡地说：“做个人，讲点理。”
　　顾明哲思考了一下，十分遗憾地耸耸肩：“这也太难了吧。”

　　“只不过都没意义了。恶鬼起于怨念，神智早被痛苦与怒火吞噬了。你无论是吟唱女德还是试图讲理，对她来说都只是一种模糊的影子罢了。”顾升平说，“杀戮的欲望也不会停止，越杀越沉沦，不管怎么都是苦痛。不如你尽早杀了她，归于平静，对活人死人都好。”
　　顾明哲走到红衣女鬼身边蹲下，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然而随着他这一抚摸，女鬼身上突而寒气大盛，顾明哲竟然没动手，反而还治愈了女鬼的伤势。
　　顾升平挑了挑眉。顾明哲俯身，在女鬼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女鬼霎时清醒，刻毒的眼睛对上顾明哲含笑的双眸，顾明哲挥手，透明的墙壁消解了。他走到窗边，十分具有绅士风度的为女士拉开了通往外界的门。
　　女鬼凄厉地呼号了一声，化作一阵阴风，从窗户处卷了出去。

　　顾明哲说：“你觉得那个让她怀孕又自杀的男人会不会和她好好讲讲理？”
　　顾升平冷静道：“一般来说普通人和恶鬼讲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顾明哲十分赞同地点点头，顾升平又说：“不过你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有的人可能天生偏执，这对那个男人来说或许并不是值得去死的罪过。你随便给她能复仇的能力，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做法。”

　　“你误会了。”顾明哲耸耸肩，“正确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选择一个所谓‘对活人死人都好’的做法罢了。我是天生的坏种，比较喜欢看冲突性高一点的发展。”
　　顾升平没说话，面色很沉静。仿佛有种尴尬弥漫开来，顾明哲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别装了，这位圣人。你也不在乎，否则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正此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寂静，二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位风尘仆仆的黄色骑手正站在大敞四开的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不确定似的敲了敲门，示意有人来了。
　　“……顾天下无敌先生是吗？”骑手见过大风大浪，淡然道，“您二位的煎饼果子。”

　　今天是个大风大雨天。
　　顾升平随手把伞放在商场门口，在一楼逛了一圈，随即直奔着顶层的电影院去了。
　　他没打算再回咖啡厅打工，虽然那段日子还蛮安逸的。这样就多出来了漫长的余生作为闲暇时间，他打算去做点别的。

　　虽然是商场顶楼的电影院，然而这时间却客流量稀少，只有几个散客坐在候场区等开场，柜台里的店员低头刷手机，毫不关心是否有新客上门。
　　顾升平走到柜台处，敲了敲台面：“别玩了，npc。”
　　“这个外号真的很不礼貌。”店员是个乍一看去仿佛大学还没毕业的实习生，一头烫毁了的发型，抬头抱怨道，“怎么迟到了？你一向很准时的。”
　　“你这种人一般在游戏里就是个发任务的npc，叫npc有什么不对？”顾升平懒洋洋地说，“因为我刚刚见了鬼——我刚在楼下买了件大衣。”
　　“也不一定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一定冷呢。”店员在操作页面上点了两下，他头上的电子屏幕霎时一亮，露出一张电影时刻表来。顾升平抬头打量着，仿佛在甄选自己接下来要看哪一部。

　　店员递给他一瓶可乐，跟着他一起看。只见那电影时刻表上花团锦簇，分别写着‘三日夺宝’、‘古墓迷情’、‘人魔情未了’、‘月上柳梢头’、‘僵尸罗密欧’……
　　顾升平评价道：“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店员说：“上头就这风格，据说是有助于隐藏。”

　　“开发个内部使用的app肯定比在商业繁华区开电影院隐蔽，完全就是恶趣味吧。”顾升平问：“其他的我能简单理解一下，月上柳梢头怎么回事？保媒拉纤的活？”
　　“那是个纯粹的力气活儿。”店员头不抬眼不睁：“我给你找找任务详情……这个任务发布者的东西被藏在了一片树林里，偷盗者留下信息说只有满月升到柳树最高处的时候才能窥见结节的缝隙，找到宝物。报酬倒蛮丰厚的，但我不建议你去。”
　　顾升平说：“这听起来还挺简单的啊，就是琐碎罢了。”
　　“问题在于这片树林横贯两座山。”店员摊摊手，“鬼知道他说的哪棵柳树？去了好几个人了，还在那山坳子里老农伐树呢……”
　　“算了算了。”顾升平笑着摆了摆手。

　　普通人自然不会把毕生家当随手送人，自然不会把路上来历不明的人捡回家，自然也不会深夜独自面对怨气深重的女鬼。
　　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人总会凑在一起，顾升平只是其中之一，受雇于某一个小组织，打点非人类的工。

　　这种人的工作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抓鬼暗杀跳大神，钱够多的情况下也可以跨越世界的缝隙，去做上门女婿或者干掉某个外星生物。每个城市有固定的地点发布任务，这种地方统一被称为‘船锚’。
　　大意是讲光怪陆离之世与人世便如同海面上下，他们是乘船来去的人，每个接点便如船锚定处，由此处可通深海。

　　不过船锚地也只不过是个平台，所有的任务都只是有主顾有所求，把自己的所需和报酬放上来，等人来接罢了。任务小点可以让你帮忙找个丢失的小猫，大起来可能叫你去炸掉某个星球。

　　顾升平一直觉得船锚地还可以叫‘甲方直聘’或者‘xx同城’或者‘八手转卖’。有一次甚至见到某位奇葩主顾第一天挂上来‘二手台灯转卖’，第二天挂上来‘舍友好烦谁来把他杀了’。

　　那次顾升平还挺好奇事件发展，到底哪位同僚能接这么个活儿。只见后来台灯一直挂着没人买，悬赏舍友因为报酬不够基本线，此消息三天后自动被系统格式化掉了……总之哪一项看起来发展都不太顺利的样子。
　　“你想找什么样的？”店员把节目单往下翻：“世道艰难，真是钱难挣屎难吃，海上海下同此凉热啊顾哥。钱多的就恶心，钱少的……也未必不恶心。你还是说说你能接受什么样的工作压力吧。”

　　顾升平捧着可乐，静了两分钟。店员只觉得他眼神突然散了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
　　顾升平说：“远点的地方吧，越远越好，选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雇主不着急，没有时间压力的。”
　　店员低头翻：“想出去旅游啊？”
　　顾升平说：“想去世界尽头。”

　　“好吧，世界尽头。”店员发动机器，‘咔嚓咔嚓’地打了一张电影票出来递给他，“《人魔情未了》，前方左拐后直走，6号巨幕厅，祝生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