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长河》春山听弦

3、chapter 3

　　“我看以你的自来熟程度，也不用问我要怎么住了。”顾升平说，“请自便吧。我没什么要求，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来讨人厌。”
　　顾明德耸耸肩，转身走离了落地窗。只见顾升平展开了窗帘，把自己和落地窗都关在了窗帘后面，看上去像是这就要睡觉了，毫无当代年轻人熬夜玩手机的恶习。
　　猫也被他关在了窗帘外面，在帘角处追着尾巴绕圈圈，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顾明德走过去把猫拎起来，判断这是饿了。

　　这俩男的扯了一路，谁也没想起来买猫粮。顾明德摸出手机上网查百度，百度告诉他饿一天也饿不死。他把猫随手一扔，懒得管了。
　　“顾升平。”顾明德说，“升平这两个字怎么来的？你父母对国泰民安很有追求？”

　　“我是孤儿。”窗帘后的男人心平气和地说，“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顾明德说：“了不起？”

　　“我小时候看长生殿，其中有一句。‘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觉得说得很有道理。”顾升平说，“就随便捡了两个字，你还有什么问题？”
　　“你母亲刚才还在给你发微信。”
　　“孤儿也可以被领养。”
　　顾明德正想要接着问，顾升平却又道，“我觉得这些你其实都知道。”
　　顾明德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直觉。”顾升平说，“睡觉吧。”

　　然而这一夜注定睡不消停，顾升平向来很少做梦，睡得很沉，今天却梦到自己在工地砸大锤，频率奇高，他砸着砸着……就醒了。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时间是半夜两点半。
　　的确有个人在咣咣敲门。其力道之愤怒，频率之高昂，简直让人怀疑是仇家上门追杀。顾升平在这儿住了四年也没被人半夜敲过门，顾明德刚来一天什么都变得很奇怪，难道是个丧门星？
　　他拉开窗帘，发现顾明德正站在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听到了他起床的声音，还没等他发火，顾明德说：“稀不稀奇，女鬼上门了。”
　　顾升平满脸睡出来的褶子：“……啊？”
　　像是为了配合顾明德的话，门外开始传来女人的哭声：“开开门！啊！！救救我！谁来开开门！！啊！！！！”
　　顾升平：“……”

　　他狐疑地凑过去，顾明德以一种分享球赛座位的姿态把猫眼让了出来。门外果然像是一个鬼片现场，这楼道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一闪一闪的，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披头散发，正在对着他家大门猛砸，看样子不像是绝望者求救，像是什么暴徒要入室抢劫。
　　顾明德感慨道：“人类求生时真是能爆发无穷的潜力啊。你看看她的脚。”
　　顾升平往下看，发现这女人膝盖以下红彤彤一片，已经染污了睡衣，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她是光脚上来的。
　　女人快哭不动了似的：“谁来……开开门……救救我……”

　　其实她身后倒并没看见有什么东西追她，只有楼道灯在一闪一闪地增添一些氛围感。顾明德问：“开门么？像是个麻烦啊。”
　　顾升平按着自己乱蹦的额角，一手推开了门。门外的女人没料到竟然真能敲开一扇门，手里的动作一时没收住，包子大的拳头凶恶地砸来，顾升平矮腰一躲，暗暗祈祷这一下砸到顾明德脸上去。
　　顾明德十分嫌弃地伸手拎住了女人的手腕，另一只手顺便把门关上了。

　　女人慌张地抬头，看到了两个正常男人，屋子里灯火通明。她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顾升平掀开她的睡衣下摆看了一眼她腿上的伤，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伤的确有点蹊跷，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一腿的黑印子，边缘十分清晰，像是个手印。

　　顾明德摸出手机，顾升平说：“你要干什么？”
　　顾明德说：“我刚发现了个叫百度的软件，非常有智慧，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他又开始不说人话。顾升平无言以对，只能不管他，先把那女人抱到了沙发上：“好吧，你有什么办法能把她弄醒吗？”

　　顾明德已经端着一杯水过来了。顾升平还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顾明德随手把那杯水往女人脸上一泼——女人痉挛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明德说：“醒神的。”
　　顾升平没想到他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却又觉得非常合理。他错愕了一下，随即默默地递上去两张纸巾，作为今晚这个鬼故事的开头：“您擦擦？”
　　女人满头乱发，惊惧地缩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两个男人。只是面色虽然惊恐，看上去好歹平静多了，她抖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伸手，却没接纸巾，而是一把握上了顾升平的手腕：“救……救救我！”

　　顾升平问：“怎么讲？”
　　女人张牙舞爪的：“她在追我！你们看到了吗，她在追我！我从一楼敲门敲到八楼……都没有开，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知道……只有你们两个开了门，你们两个是不是道士？你们是仙家吗？”
　　顾明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升平说：“不是，我们是你楼上的邻居。”
　　不知道女人把他这句话理解成了什么，瞬间连滚带爬地下了沙发，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顾升平的腿：“求求你，不不，求求您，救救我吧！”
　　她像是病急乱投医，目光在顾明德与顾升平脸上来回游移，脸上满是仓惶：“我不傻！我知道的！只有你们开了门……只有你们能开门！别人都不相信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报过警的！他们不信，他们说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

　　女人声泪俱下：“我死不起，我不能死的！大仙！求你救救我！”
　　顾明德十分八卦地问：“你不是跟了有钱人吗？怎么不叫你男人帮你？”他十分欠揍的评估了一下，“杀个人都杀的这么不利索，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货色，随便找个有点本事的来也就解决了吧。”
　　他这话真是问的十分直白，顾升平回头瞟了他一眼，心想这么个说话方式也不知道和什么爹娘学出来的，怎么没叫人打死在大街上呢？

　　只是既然已经把人放进来了，哪怕听听呢。顾升平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的确是跟了人……”到了这功夫，女人倒也不在乎顾明德说话讲不讲究了——她混到今天，还有什么难听话没有听过。唾面之辱都能忍，何况陌生人的一点八卦之心。
　　“可他有个屁的用！”女人捂住脸，话讲到这里突然气愤上头，连恐惧都暂忘了。她恶狠狠地把纸团往地下一摔，呸了一口：“男人靠得住，老娘还沦落得到今天？！我今天遭这个罪，还他妈全得赖他呢！”
　　顾明德：“哦？展开讲讲。”

　　这两个人一个平和从容，一个虽然有点不正经，身上却带着一种万事皆不放在眼里的混不吝感。顾升平房子里暖和，女人的情绪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她静了静，说：“我他妈就是想有个地方呆着，搞点钱，我犯得上犯不上啊？”
　　“追着我的那个，是住这屋子的上一任，我他妈来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谁也没跟我提啊！”女人骂道，“早知道还有女鬼，谁跟那王八蛋搞七捻八！我刚来的时候，总听到屋子里面有小孩哭……”
　　顾升平心想这能有谁跟你提，你那有钱情人还能主动跟你提这种大雷？

　　顾明德问：“你上头那一位怀孕了？”
　　“我以为是我幻听呢。”女人说：“不仅有小孩哭，我还觉得晚上有人拉我的脚，有女人在我耳边哭……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说能不能给我换个房子……”
　　“谁知道他不同意，非让我住这，要不然就让我走……我无处可去，我但凡还有一条路吃饭，我也不和他鬼混……”女人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得不大体面，见顾升平和顾明德都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才接着往下说，“我受不了，就去问，才知道上一个住在这儿的也是他的人，怀了孕，想要转正……”

　　顾升平说：“也正常。”
　　“正常个屁！”女人的怒点突然炸了，“图什么啊！几个破钱，大家皮肉交易而已，搭上命至于吗！搭上我的命就更不至于了！”
　　女人简直出离愤怒，显然上头了，丝毫不顾忌自己讲究的正是外面等着索命的正主。
　　可见这位女士性情悍勇，碰上女鬼索命，遂顶着伤痛连续拍八层楼门求助的胆气也不是谁都能有，虽然连哭带嚎，的确是勇士了。
　　女人拍着桌子骂起来：“我操！不过就是转正没成功而已，怀着孕割腕了！大姐！你看看这什么狗男人！值得吗！转正又不给转！给咱俩整个房子还他妈是租的，租都不是好地段，连个地铁都没有，公交车半小时一趟，一个月停三次水！就这么个货色能拿点钱得了！还犯得上来害我！”

　　“如果本来只是来哭一哭，我他妈也算了！”女人暴怒，“市中心房租一个月三千不包水电，冲着这个她就算要跟我一起睡我也忍了！怎么他妈的还开始要我命呢？！要索命也他妈跟我没关系吧！我后来的！”

　　深更半夜，两个男的。浑身是伤的白衣女孩拍着茶几骂人，门外候着一只准备时刻索命的怀孕女鬼。
　　顾升平听完了一耳朵男女官司，几乎有点听困了。男男女女这点事大同小异，爱重来怨恨去，钱财利益算计执念，随便怎么组合都是些周而复始的故事。每个活过三十岁的人都早该腻了。
　　不知道顾明德在感兴趣些什么东西，感兴趣女鬼的索命一百单八式？

　　顾升平起身，随口劝慰道，“先睡一觉吧，万事明天再说。明天起来，说不定就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呢。”
　　女人说：“我怎么睡得……”
　　下一秒她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顾明德施施然把手从她后颈上抽走，很有兴致地问，“你要怎么解决？”
　　顾升平反问：“和我有关系？明天让对门给她介绍个出马的。”
　　他们便将这女人安置在沙发上，奉承各扫门前雪的传统美德，毫无帮助邻里的友爱精神，果然各自回去睡觉了。

　　凌晨。
　　顾明德蓦地睁开双眼，走出卧室，一眼都没看沙发上的女人，直奔阳台边上，一把拉开窗帘——
　　行军床上果然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