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72、悯人（10）

　　一场不同寻常的雨已经结束。

　　缘一几近失去理智，他等待多年的机会啊，就这么毁于一旦。他心有不甘，杀了天下所有人都不足以泄愤。

　　没人让他好过，他就要拿天下陪葬。

　　“我就想成个仙而已，我有资质，我有悟性，凭什么就当不了。”缘一眼睛血红一片，沾着污血，狼狈之下，又让人觉得可怖。

　　他的目标是昏迷的顾城，怎料顾正耀却从半路扑了过来。瘦弱干柴的身体根本不是缘一的对手，顶多是一块不起眼的绊脚石。

　　可惜绊脚石像狗皮膏药。

　　缘一本打算过岗之后换上顾城的身体，可是一切计划都乱了，那么就没什么可以顾虑的。现在又被一个将死之人拦住，他火冒三丈，恨不得将此人的胸膛一脚穿过。

　　顾正耀抱得太紧了，像一条不可拆卸的锁链。他嘴唇咬的泛白，手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变了颜色。

　　“妈的，你是什么东西？”缘一破口大骂，“狗屁，妈的，你给我松开！老子借你儿子的身体是他的福分。他跟着我就是永生，成仙知道吗？粗鄙，你懂得屁。”

　　又是几记重拳，骨头“咔咔”的声音异常清晰。

　　现下虚无地中，新芽早已替代了所有的枯枝败叶。这里焕然一新，宛若一片新的天地。

　　梅祀虚弱地倚在姬山鹤怀里，那句“我爱你”能抵上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姬山鹤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要什么。

　　梅祀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默契自欢愉后像是有层迷雾遮挡，现在才完全清楚，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成长。

　　姬山鹤缺一个契机，就是他——梅祀。

　　他们互相为对方弥补，上天赐予他们与生俱来的默契，这是独享一份，那就受着。

　　他和姬山鹤从来都是两个人，他爱上自己又如何？但他不允许别人说姬山鹤是任何一个人，包括是他自己。

　　散尽修为，冲动吗？

　　他这辈子都没有傻过。

　　缘一清楚他的命格，那有如何？这命，他可以不要，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便宜。他对虚无地的了解，也没有逊色太多。细节不甚详解，苏惊云的话也听了不少，既然缘一想到实践，那也不缺他一个付出行动。

　　据缘一口述，姬山鹤对他的修为应该更加亲近，他料定缘一抢不过姬山鹤，不对，姬山鹤根本就不需要抢。

　　梅祀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姬山鹤别知道他现在所想——他想让姬山鹤过岗。如果需要斩断情缘，那就让他做一次姬山鹤那晚所说的那样吧。

　　他几近讨好，道：“他说你是我小夫君。”

　　“我回来再跟你算账，现在嘴甜没用！”姬山鹤语气凶狠，动作却很轻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烂了也在。”

　　亏他以为梅祀受了刺激，他还假想梅祀生了绝念，没想到，自己都被算进去了。他现在来不及找人说道清楚，只是将梅祀放下来后，牙根都是绷着的。

　　梅祀是真的没力气了，只道：“他欺负我。”

　　“对，你有理！”姬山鹤说完便将那纠缠的两人用新得来的修为分开了。

　　不得不说，源自梅祀的修为太过好用。那种天生的亲和力，以及从千年前所积攒修为之精，怪不得那疯子会走上歪路。

　　如果换成别人，估计也很难摆脱这个欲念。

　　修行之人要么清静寡淡一辈子，要么利欲熏心带进棺材。

　　“毛头小子，你也敢拦我？”缘一和顾正耀隔出一段距离，“恩将仇报，老子连你一块给剁了。”

　　到处都是蝼蚁，偏偏都赶到他的脚下。

　　那飘逸的长发，随风而扬的长袍，本该是一个仙人之姿，此时此刻全都假的，就连那一副皮囊丢给狗，狗都不会搭理。

　　“你以为成仙就是增长修为，积积功德！”姬山鹤挡住缘一的去路，“修行，先修的就是心，是了，你根本没有心。”

　　缘一气到手抖，脸上的脓血流的也更加快速。

　　“你怎么敢教训我！你活了多久？都没我一根头发丝活得久，竟敢口出狂言！”他掐诀熟练。没了之前的周旋之意，他现在就是疯子，“我这辈子都在为踏入仙路奔波，到最后，老天说我不够格？放他妈的屁，我救了多少人？帮了多少人？数不清啊，我那时候哪是过岗，他妈是要我的命！”

　　他怎么能甘心？这辈子都不能。

　　缘一在过岗前，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过岗失败后的灵魂没有进入黄泉，而是游离于世间。

　　就这么飘着飘着……

　　他看到了乙坤，乙坤说他太执着了，该放下就得放下。他记得自己只是笑了笑，然后就醒了。

　　醒来后就看到乙坤紧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不是好兆头”。

　　那时的他们还算年轻，白发都还没有。以至于，这个梦他就当没有见过。可是，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乙坤的卜卦可以算得上大成，即使没有起卦，也能看出一二。

　　作为师弟的乙坤，知道他最讨厌预知未来之事，便不会徒惹不快。而且，那时候的乙坤，还有个几个徒弟要照顾。

　　那几个娃娃各有各的脾气，得好生“伺候”。

　　过岗那天，他没让乙坤跟来。他怎么过的，失败后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跟那个梦很像，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遍体鳞伤地泡在水里，水不深，刚掩过面。他就这么仰着，几只鸭子在他耳边叫，他也没反应。

　　忽然，他突然坐起身，鸭子吓到扑棱着飞了半丈高。

　　他对着长空大笑，过岗者要么成仙要么入黄泉，他现在能动能说，这是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老天觉得他也应该步入仙境。

　　于是，他重振旗鼓，在想怎么利用这次机会。一人一生，唯有一次过岗的机会，他想成仙，只能靠“抢”。

　　可凡人的岗，缘一看不上，也不屑于看。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梅祀。冥冥之中，好像是老天将这个人赐予到他旁边，一切都被着老天安排的明明白白。

　　梅祀的岗还需要好几年，但是缘一等得起，就在等得那几年，还帮当地的老乡们阻拦了几次大的洪水。那几年，老乡们待他如家人，他自己也感受到了所谓的逍遥快乐。

　　就在梅祀的岗快来之际，一切都打破了。

　　他的计划早就烂熟于心，没人知道他活着，反而成了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就在梅祀过岗那天，他以为他要成功了。可惜，一道道天雷劈断了他等待多年的念想。

　　如果不是唐巍将天雷引走，他连骂一句老天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

　　老天给了他生，却又硬生生切断他的路！

　　执念是心魔的养料，缘一的清醒悄然被侵蚀，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的计划里，不再有同门情谊，成仙的欲望占据了他。

　　特别是在他知道因为这次突然的天雷，意外得到了梅祀的部分命魂，他欣喜若狂，不仅分离了那点命魂，而且还得到了梅祀的虚无地。

　　绝处逢生，不就是这样吗？他还有机会，更何况梅祀还没有死，而这次他断然不会冒然行动。他要等，他要去找那些大功德之人去弥补自己被天雷伤到的□□。

　　可是，这种人太难找了，他只能找凡人下手。

　　不仅如此，他还为自己找崭新的身体，丧德之事，他的这副身躯已经快到极限。一个人不够，而且不受控因素很多，纸人是一个人海战术，只要数量够多，就足以分担。周庄是他祸害的第一个地方，却一直延续至前几日。

　　圆寂这个身份确实帮了他很多，但他发现，这个明明是从他身上剥离出去的化身，却有了几丝自己的信念，虽然后来没有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奇妙。

　　奇妙的想法没有坚持太久，因为她的面部已经开始溃烂。再多的功德也补不上，他慌了。

　　仅仅依靠圆寂已经不行了。

　　他又将主意打在更多人的身上，唐雨信和顾家都是他的目标。他没有人性，在已经向恶性发展的事件上推波助澜。他在里面当搅屎棍，当真是烂了那些至善功德的人。

　　唐雨信能做的没有顾正耀多，缘一就把重心放在顾家。顾正耀一年做的慈善就可以抵上百人，而且从没有寻求过回报。这样的人，他太需要了。

　　缘一想要说服这样的人与他为伍，就必定要去寻此人的痛点。幸亏，不难找，现成的顾诚都送到了他面前。

　　顾正耀因为多年行善事，不仅仅是他自己，就连顾诚的周身都有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时老天幂幂之中的保护。

　　缘一扮成一个乞丐站在顾宅讨饭，他利用的就是顾正耀的善心。他拿捏住一个父亲盼望自己孩子能够好起来的心，一点点地染黑，那点金光最终也黯淡下去。

　　顾正耀借慈善捐助的身份和名义，很容易接触到那群未懂人事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灵魂一旦嫁接到纸人身上，便是比单单纸人之躯更好用的东西。

　　缘一不傻，让顾正耀摊上这些事。他以为自己可以幸免，可是脸上的溃烂竟比之前还要迅速。若不是梅祀已经下山，他就真的要去一趟不咸山。

　　“害人救人本就不该混为一谈。”姬山鹤手下不留情，每个攻击都下了十足的力气，“若你真救人无数，老天早该放过你。”

　　一语点醒梅祀。

　　梅祀顿悟，这就是缘一过岗失败还活着的原因。

　　就算账而言，老天这厮算得比谁都准，他才是真正的不会欠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