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71、悯人（9）

　　姬山鹤丝毫不顾及此时有“外人”，故意咬着梅祀的耳垂以表惩罚。

　　癫狂的笑声肆无忌惮。

　　“挺好，挺好。”缘一甚至鼓起掌，一番欣赏的表情，“我苟活一世，没想到师侄们个个都有了家。欣慰，甚是欣慰。梅祀，你既然尝过人间大喜，成仙之路便让与我这个老头儿吧。”

　　“痴心妄想！”姬山鹤让出路，顾正耀便瘫坐在他们面前，一副垂死模样。他没打算让人好过，既然有人挑头，他也不介意推波助澜。

　　顾正耀突然睁开双眼，紧接着，无数魂灵从他七窍中争先恐后的出来。一副皮囊已然快要烂掉，表面的一层皮已经被拉扯到极限。

　　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

　　虚无地顿时嘈杂起来，若不是声音尖锐，妥妥像是一个街道上的人全部出来骂街。

　　“臭小子，你把他带进来作甚！”缘一有些生气。

　　这些魂灵没有纸人之躯承接，便很难操控。它们会在虚无地间肆意破坏，开心是它们的宗旨。所以，缘一拿顾正耀的身体作容器。

　　顾正耀罪孽深重，不出意外，它们最爱这种地方。

　　更何况，顾正耀也是它们的仇人。

　　姬山鹤显然看出来顾正耀和缘一之间的关系，“你害他这样，还想撇下他？他结局是死，你能跑得掉？”

　　“山鹤，姬山鹤，你真是好样的。”缘一厉色道：“如果你这样说，那你也跑不掉。你还不知道吧，是我将你放到了姬家。不然，你无父无母，怎能恰巧出现在姬来春的面前？想来，我还是你的恩人。”

　　姬山鹤根本不在乎缘一话语的真实性，只说：“恩将仇报之事，古往今来，这类人也不少。我不介意自己沦为其中一个。”

　　缘一又是狂笑起来，这次笑到脸上渗出了血迹也没罢休，“哈哈哈，果然啊，同出一魂，太像了，太像了！”

　　梅祀这下大悟，他深深地看着缘一，不过须臾，就出现在缘一一丈之外。

　　他挥手便在姬山鹤之前弄了结界，转眼就问：“你什么意思！”

　　“梅祀啊梅祀，我以为你早就想明白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缘一突然凑近梅祀，眼睛却是盯着干着急的姬山鹤，轻声道：“你的小夫君啊，就是你自己。你和我一样，这辈子都学不会爱一个人，我们只能爱上自己。”

　　“你命魂缺失，少得那一点，就是你小夫君。如果我没猜错，第一眼就倾心了吧。现在幸福吗？你爱上的还是自己。你过岗？那就是要杀掉自己。苏惊云不是经常跟你说那些奇思妙想吗？说来也怪，他虽然只是说说，但每一条我都去验证了，都是真的。青出于蓝还真是”

　　梅祀僵在原地，他彻底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命魂缺失是你搞的鬼？”他虽是质问，但却有片刻的失魂。他原先还在为缘一找补，想着是受岗的打击，毕竟他印象中，缘一过岗失败，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但是，缘一偏偏演了一场销声匿迹的戏后，对他们的事又了如指掌。这分明就是拿他们所有人当垫脚石，从没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不在乎姬山鹤是不是他的命魂，于他，只要是姬山鹤，那就够了。这辈子，还轮不到任何一个人告诉他“懂不懂爱”。

　　缘一猛然直起身，摸着自己尚还没烂完的左脸，“乙坤说，人的最高成就在于成全。我想，我也得实践一下。其实，那道天雷是来劈我的，唐巍这混小子以为是你招来的，他把雷引走了。作为师叔，我很感谢——”

　　梅祀一把揪住缘一的衣领，粘稠的污血滴在他的手背，“我问你话，别说废话！”

　　“好久不见，你脾气倒是大了。”缘一没有挣扎，只是给了姬山鹤一个微笑，“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拿到你的虚无地。原先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你师兄懂得多啊，这不就成了？于你，也没什么损失，现在，反倒给你尝到甜头了不是。”

　　“你他妈的，你还有心吗？那是我师兄！”梅祀怒火中烧，本来他还可以为这个曾经尊重，敬仰的前辈找理由。他向来不会一棍子打死犯错的人，刚才的无措让现在的他怒气更甚，“你是长辈！”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

　　“梅祀，你给我收了这傻逼玩意儿，当我三岁？解开！梅祀！”

　　姬山鹤奋力锤砸着结界，一双拳头已经红紫。他急到眼眶发红，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就是当年姬来春带他历经尸堆，他也没有如此失态。

　　现在，他就差跪下了。

　　“你小夫君急了，要不要你去解释一下啊？”缘一任由梅祀拽着，也不恼，反而心情更加愉悦，“说说你们俩的关系？我还不知道自己同自己鱼水之欢时，是什么滋味。”

　　“嘣——”
　　“咳咳……”

　　梅祀一拳下去，毫不留情。他打在白骨之上，那脸颊上都出现了裂纹。

　　“你不配提他，我师兄，我师父，你都不配提。”梅祀欲再挥拳，却被缘一用胳膊肘拦下。

　　缘一说：“一拳出了气就好，再来一拳我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我也不想提他们，现在提一堆亡人确实没意思。我们将那些，哝，这些魂灵真的很吵，都收拾了再来处理我们的恩怨如何？”

　　“你放屁！他们好着呢，用不着你——”

　　那些魂灵起初一直在空中徘徊，现在已经开始破坏它们可以接触到的一切，就连枯木也不放过。

　　缘一大方地从衣袖中拿出几块命理石，六块碎石，看纹路，大约能拼起来三块完整的圆石。他没说话，就这么展示着，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梅祀顿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松开了缘一，喃喃道：“是不是为了救我？那天过岗之后，他们的状态就很不好。我说呢，历年来，凡过岗失败者皆步入黄泉，我怎能就是一个例外？”

　　姬山鹤看到这个背影的落寞，心里顿时一沉。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两个虚无地的接壤本就是极大的消耗，这也是缘一在梅祀手上任由拿捏的原因之一。可是，姬山鹤不在乎。

　　他心尖上的人……正在经历什么，他处于未知的状态，却比知道更加痛苦。那份痛苦是叠加的，他自己的，梅祀的，没有一个能让他轻松。

　　爱情下的甜蜜和苦痛是一样的。

　　他不奢求免去苦痛，只求心尖人能在眼前。同时一片月下，他就不在乎是否阴晴或是圆缺。

　　顷刻间，天地间的草木疯长，连带着那些枯萎的一部分也冒出了新芽。虚无地在震颤，川河倒流，一刹那，这里好像有了四季，俄而又恢复如常。

　　姬山鹤吐出一口鲜血，他扶膝跪地，结界在那一刻化为晶莹的碎片融入土壤。

　　几乎是同时，梅祀察觉到姬山鹤的不对劲，立马飞奔而来。

　　魂灵受到庞大力量大的波及，惨叫声一片接着一片。这片草木再也不是它们能食的东西，所以它们就转移目标——盯上生人。

　　它们怕死，但是更喜欢尝试。

　　“乱了，都乱了……”缘一愣在原地，被天地间的变化惊到，一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该如何实施，“没有哪一步出错了啊……”

　　梅祀露出从未有过的面孔——那是颓败至极的神情。

　　“过个屁的岗。”梅祀攥着有伤口的拳，直到重新渗出血迹。他扶着姬山鹤，“谁爱成仙，谁他妈就去成，老子不干了。”

　　姬山鹤想阻止梅祀，却慢了一步。

　　一道鲜血已经挥洒出去，天地间好似都被染上了红色。幸好是在夜晚，这种红色蒙上一层黑纱，叫人直视不出来。

　　血珠散在他们上空，血腥味被放大，魂灵更加的躁动。可是，那些魂灵在碰到血珠后，便被吸纳进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声闷叫。

　　它们没有半分的反应机会。

　　“梅祀，你疯了！”

　　缘一慌了，他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消散。他还指望着梅祀的岗成仙，不然这么多年的筹划就白费了。

　　他也深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然，他活不到今年的冬天。

　　就算是万古长存，只他一人，他也愿意。

　　岗未到，他也不想等了。他将那些碎石随手扔了，接着设法让数万朵锁灵的彼岸花生在虚无地中。

　　只见彼岸花拼命汲取着天地间的修为，就连那些魂灵也没有放过。缘一试图不让梅祀的力量消失，可终究还是亡羊补牢。

　　梅祀的决心太强了，不是区区锁灵花可以索取完的。

　　缘一的左边脸在这时溃烂的更加迅速，那颗明显的痣已经化成污血。他现在面目不堪，就剩眼珠在动。

　　反而姬山鹤体内多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他竟然不排斥，反而觉得是一股暖流，在滋养着他。

　　血珠仍旧腾在半空，只不过颜色在黯淡。

　　“你别担心。”梅祀捧着姬山鹤的脸，柔和道：“姬山鹤，我没疯。”

　　他现在只知道，师父还在世，两个师兄……不在了。这天地间，数个人，能算上且属上他梅祀名字的人——只有姬山鹤了。

　　他拢共在乎多少人？

　　这辈子已经不能再失去谁，他真的不需要谁为他牺牲。

　　血珠此刻已经褪去赤红，泛着淡淡的光，让虚无地第一次有了满天星的错觉，却更像梅祀无声的泪水。

　　姬山鹤轻轻吻住梅祀，血珠缓缓落在他们身上。

　　好似天地也在哭泣。

　　“我爱你。”姬山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