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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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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 小雪
“今年的尾巴被火烧得只剩我的马尾辫一般长。”
——这是凌零的年度末结语。
昨晚,寝室里只剩我和她。她提议去兜风。我受宠若惊。她骑着单车硬要载我,我担心她那么瘦怎么载得动。不过,我还是坐上后座,提心吊胆地在摇摇摆摆中前进。冬夜的风虽然割脸,但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在咫尺之间,不由得窃笑。够了,这样就够了,能与她说上几句话,看她的笑容,听她的笑声,足够了。
昨晚,她喝醉了,在一个狂欢的新年晚会上。其实,她醉的原因不是酒,而是一个叫许挣的男人。他美得像童话里的王子,淡淡的忧郁气质,成稳而迷人。她说:“老师,我喜欢你!”却被他婉转地拒绝。他温柔的无情,彬彬有礼的决绝,是否伤透了她的心?
李思说,凌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要么爱我,要么永不”的极端分子。
零,别人不爱你,我爱你。只是我找不到任何一种方式来表达爱意。请原谅我的无能与懦弱。那九十九朵玫瑰是我送给你的,我笨拙得不知如何安慰失恋的你,所以,只有借助这种庸俗的手段。玫瑰很美,我看得出你眼中的惊喜和感动,只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送的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知道。我看见你憔悴到发青的脸,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零,元旦的祝福就以玫瑰来代替吧。
“我要做你的风啊,做一股只为了你而吹的风!我要做把你整个人包围起来的空气,成为你活下去必要而无法或缺的事物!我要成为你一个人的东西,我要你需要我,我要你没有了我就会死去!我要做你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事物!”——尾崎南尽可以在《BRONZE》中抒发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情感,可是,现实与虚幻太遥远,我如何也拥有不了那种“绝爱”。那绝美的、绝悲的、绝望的爱,我这种凡人不配拥有。
我会永远永远把这难以启齿的、背离伦常的秘密藏在心里,直到它随我的躯体一起腐烂。
——摘自《小D日记》
李思成为我见凌零的一个契机,我也成为李思见凌零的一个借口。我们慢慢习惯了这种互相利用,我们并不算坏人,我们只是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而已。庆幸的是,凌零不喜欢李思,她喜欢的是许挣。所以,李思和我一样,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天秤座的我喜欢追求公平,哪怕是不公平的“公平”。
不过我心里头那点仅存的“公平”梦被他们的亲吻打破了。当时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看着他们以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李思的表情认真得近乎庄严,投入得近乎沉醉——如果凌零真的喜欢李思,那么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男的和女的在一起本来就是天经地义,而我,即使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也是枉然。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搞同性恋,被人指为“变态”。这不公平!
凌零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不屑的表情,她让我揭开墙壁上那块冰蓝色的布——有一刹那,我以为墙上的人是李思。画中人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神情完完全全和李思的一样啊!不过,再一看,却是许挣的容貌。是的,她想告诉我,她爱的是那个不爱她的许挣。她不愿我和李思之间有误会。我明白她的苦心,但是她却不明白我的苦心,或许她连自己的苦心也不了解。凭我的直觉,那幅肖像画,是许挣的来年和李思的表情的结合。也许,她只是想为许挣作画,却没有发觉自己潜意识里画的却是李思,再或者,她以为她爱的人是许挣,而实际上她内心最深处爱的却是李思……
她把油墨泼在墙壁上,我很开心。她终于可以摆脱过去,是我拯救了她。但是李思却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原谅他,因为我太高兴了,因为我拯救了自己所爱的人脱离苦海。我宁愿看凌零孤身一人、冷若冰霜,也不愿看她有男朋友。我承认,我自私。但我也矛盾,以前不只是想她快乐幸福么,为什么现在我的心肠变得如此狭隘与歹毒?我不但想要凌零信任我、喜欢我,还想要她只信任我、只喜欢我。
我以为,凌零是信任我的。她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伤疤的秘密——告诉了我,却没有告诉李思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令我骄傲。她在小腹上比划着,像讲述一个遥远而古老的传说——嘴角勾起,似乎在笑。
高三那年某个夜晚,她被一阵嘈杂的吵架声惊醒。她走出卧室,看见父母眼睛红肿,脸色紫青地僵持着,屋子里一片狼籍。她父亲咳嗽了许久,嘶哑着嗓子说:“散吧。”她母亲情绪激动地拿起茶几上仅剩的完好物品——烟灰缸,狠狠地砸向电视机。
“离婚?”她甩出一句冰冷的话,“便宜你和那个狐狸精?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凌零见惯了这种场面准备回卧室继续睡,却听到身后“咣啷”一声脆响,整个地板都颤抖起来——她回头看见父亲脚下维纳斯雕塑的残骸。
“你知道么,我家以前也有一尊维纳斯雕塑,”凌零在国家美术馆中站在那幅《维纳斯的诞生》面前如是说,“那是我的父母在我出生那天特地找人定做的,他们许下一个愿望,希望他们的女儿像维纳斯一般优雅美丽。多好的父母啊,嘿嘿!不过,也是他们把那雕塑毁了,咣啷,就那么一下,什么都没了。”
凌零几乎是跌撞着跑到那堆碎片前的,她的父母仍在争吵,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冷笑着捡起一块尖利的雕塑碎片,往自己小腹上狠命扎进——她通过摧毁父母给予的身体向她的不称职的父母挑战。她要让他们看到,那源于他们体内的血液是如何被流光的。她选择了这样极端的方法报复她的父母,我可以想象,她的心被伤得有多深。
后来,她住院养伤,耽误了一个多月。伤好之后,却不愿返校,一个人出去旅游了,第二年才重新回学校参加高考。
“诞生于海沫间的/维纳斯女神/请告诉我/爱琴海此刻的温度/不管西风使者如何强硬/我都会/潜入海底吮吸咸腥的滋味/然后泫然。”凌零在《维纳斯的诞生》前轻轻吟唱着这样的诗句,她的侧脸美得像用镌刀钩刻而来,我很想踮起脚尖亲吻她的脸颊,告诉她:“你就是维纳斯,甚至比维纳斯更美。”
凌零背对着那面被油彩泼花的墙,面无表情地说,不关你的事。李思跳出来,给了我一个耳光。力度很大,直接反映了他出离的愤怒,间接证明了他对凌零的感情。大概痛觉神经与泪腺有联系吧,我痛到流眼泪。不只是耳光扇在脸上火辣辣的痛,还有心痛。她告诉我腹间伤疤的秘密,却没有告诉我她和李思的暧昧关系。她不信任我,或者她只是把我当作陌生的不相干的人。人有时会选择把隐秘的事告诉一个陌生人,也许只是这样,她才会把伤疤的秘密告诉我。
跑出凌家大门后,我像个深闺怨妇,两眼通红,郁闷愁苦地走着。来的时候坐李思的车,现在只有打车回去。摸摸钱包,只有二十元。世界就是不公平。李寺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就可以坐宝马开奔驰,而我这种草根阶层就只能挤公车或者开11路车。
我对生活绝望,但却对自己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