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这件小事》木吉菌子

3、第 3 章

　　果然，聪明地拿到了一份运动会报名表的建安，在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跳高”的栏位之中时，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而且托这张完整名单的福，他还在众人敬而远之的“男子1500米”里轻松找到了他的名字……

　　建安苦恼地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班级场地内，程皓正与他并排坐着，见状好奇地探了颗脑袋过来，正好也瞧见了“杨建安”三个大字。

　　“哇……周绩也真够狠的。”

　　程皓不由得诚实地发出了感叹。作为建安最好的朋友，同时座位距离两位当事人又极近，对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自然也是门儿清。然而，或许是因为建安天性不与人争，或许是因为周绩屡次没话找话，又或许是因为二人折腾了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彻底翻脸，所以程皓倒并不是很担心他们，只是纯粹想到那三圈半多的漫长征途而不由得为建安抹上一把汗而已。

　　可惜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能为建安做的了……除了加油助威？于是程皓体贴地伸手搂住了建安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笑了笑。但正在他张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挡住了他与建安的视线。

　　“——还坐着干嘛？走了。”

　　周绩在后边虽然料到了建安会满面愁容，但眼瞅着对方竟然没有一点冲他急的意思，反而一门心思向别人“求安慰”，心里就一阵莫名的失望。他宁愿建安像第一次知道自己被代报了比赛之后给他甩脸色，也不想看到他对自己置之不理。周绩把这种心态归结于他的目的尚未达成的不甘心，因为他耍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正是为了看建安笨手笨脚出洋相，为此他还特意给自己勾选了一模一样的项目，好在“炫技”之后笑话他。只是一时脑热交完了报名表，周绩很快又有些不安，觉得利用他人的短处来报复这招也是不是也太不留情面了点？更何况是建安这样自尊心强的人。

　　但不做些什么……周绩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之前他们两人偶尔吵嘴斗气，虽然建安常心绪不定，颇受对方的影响，但周绩却是一直都没有特别当一回事。他本来就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所以才能毫无负担地在来劲儿的时候冲人大声嚷嚷，又能在没脾气的时候觍着脸围着人家胡搅蛮缠，但直到目前为止最近也是最后一次大的矛盾爆发出来的时候，周绩才明白什么叫做“积怨成祸”，同时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建安那么会厌恶他，厌恶到让他终于因此而受到了疼痛的创伤。

　　……不过昨晚建安竟然又主动与他搭话，还教他做题，虽然到最后，原本“团结友爱”的气氛又变成了大班长的批斗大会……因为建安实在不能不嫌弃他听了半天还是半懂不懂的样子，甚至急得都变得口不择言，抱怨他：“你这物理……基础也实在太差了吧！难道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

　　但周绩却觉得那时的自己虽然因为课业太难而挂着一张脸，但竟然能一直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到晚自习下课，这简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奇迹了！……偏偏却还是没能从建安那里得到几句夸奖，反而挨了一顿教训……哼哼，反正对于“代报”这件事他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不如就顺其自然，好好期待一下明天的跳高比赛上的好戏吧！……

　　然而周绩这边是心安理得了，建安却仍是万分的焦躁不安。他不去找周绩算账只是因为他已然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已，并不代表着他不发怵。他已在脑海中想象了好几遍跨越式跳高的整个流程，助跑、起跳、过杆、落地……觉得比起跳高，昨天的标枪再怎么让人别扭也只能算得上是小儿科而已。

　　只可惜虽然建安的右臂仍有些发酸，但因为并不妨碍腿脚，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逃避。于是他只能慢吞吞地跟着周绩和其他几个参赛的同学站起身来，同时眼睁睁地看着负责跳高的裁判员老师和助手们携带着器具大步走来，最后在自己面前的某处停下。

　　……这便是建安为何会如此之郁闷的主要缘故了。

　　跳高比赛的场地，刚刚好设在了建安的班级所占据的那一小块“根据地”的正对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建安的班级所分到的那一小块“根据地”，正对面刚刚好就是进行跳高比赛的沙坑。

　　……一直想要在班级树立起一个威严形象的“弘毅班”大班长心里开始盘算，自己脸朝下摔进沙坑里的概率恐怕和抛一枚硬币正面朝下的概率差不多。由此可以推出……他这一次也就真的难逃“颜面扫地”的命运了。

　　虽然只是单单一所学校的运动会上设置的小小跳高比赛，哪怕是最难程度也万不至于像重量级运动会上的撑杆跳那样高得惊人，但还是吸引了很多学生的围观，特别是建安自己班上的同学。比赛可就在自家门口，不看白不看，害得站在一旁待命的建安望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就感觉一阵无形的压迫感。

　　但相较于建安的紧张，周绩却自然是一副轻松无畏的模样。刚开始进行比赛的是初中部的学生，建安便看见周绩一边偶遇了认识的别班同学闲谈着，一边百无聊赖地一下下练着弹跳热身。这回建安总算是看出周绩作为一个体育生和普通学生的些许区别了，比如那高大挺拔的个头、健硕结实的躯体，但又不像电视或者杂志上那些欧美职业运动员一样壮得像堵山，他只是显得很匀称，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建安看着他那双裹着饱满肌肉的长腿在旁边轻盈地蹦蹦跳跳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周绩这么受人欢迎的原因了……除了性格活跃开朗之外，样貌也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周绩本来就是那种长相端正帅气的大男生，两只圆眼又黑又亮，还有醒目的双眼皮，两道粗粗的剑眉微微向上挑起，显出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但这般豪爽的面相却又偏偏配上了一头少见的微微带卷的天然褐发，有些粗硬的发质使得发尾俱是倔强地四处弯着翘着，茂密蓬松，竟莫名为他增添了一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调皮可爱”的孩子气……尽管建安知道，这小子明明就不乖。

　　想到这里，建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人还真是不懂得物尽其用，本来有运动细胞的人不会笨，若是课再上心些、人再省心些，那可不就只有让人艳羡的份，不像建安……本来架子就不大，一米七二的身高已经维持了很久没有变化，小时候又有些营养不良，导致现在仍是一副皮包骨的瘦弱模样。好在他经常帮着家里干点农活，风吹日晒得看起来倒也健康，肤色不像幼年时总是呈现出一副病态的青白，否则还真会被人说像是大白天里跑出来的游魂一样……

　　而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在两人靠近的时候变得更为明显。本来建安一直是不太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的，但不知为何，在周绩身边却很容易觉得自己相形见绌。于是，为了逃避这种无处安放的烦闷感，建安深吸一口气，想着反正周绩还在和别班的朋友聊个没完，便索性在高中部刚刚开始排队时就顺着另外几个同学的招呼丢下周绩进入了候场的队列里。

　　大概是自己闷不吭声拔腿就走的行为确实很是绝情，只听发现不对的周绩在身后“喂”了好几声，见自己依然有些爱搭不理的样子，竟直接告别朋友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企图插队。建安见状推搡他两把，瞪着他，道：“遵守秩序。刚才人家明明叫了你，谁让你不专心？”

　　“——谁让你不提醒我？是你不讲义气！”

　　周绩梗着脖子不依不饶。

　　……也不知道周绩为何总是在这样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细节上纠缠不休。建安正想反驳你这个悄不蔫儿给我整出三个比赛来的家伙，我跟你还有什么义气可讲？再说了你又没叮嘱我，我也没答应你；但看着周绩一脸气呼呼的神情，建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和自家表弟闹别扭，自己铁了心不带他玩时，对方也会这样睁着大眼、皱着鼻子、撅着嘴，满脸的控诉，就差没把“你欺负我”“我委屈”“你是坏人”“你哄不好我了”这几排大字写在脸上。建安告诉自己实在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为了这种小事发生争执太不像话，才选择息事宁人的解决方式，而不是因为对付小孩子很有成效才如此这般——

　　“……像你这样的实力派选手，不压轴出场怎么行？太早交底了就没意思了，”建安一边煞有介事地说着，一边拍了拍周绩的肩膀，“加油，一会儿我们几个比完了会等你的。”

　　“……哦。”

　　好话都让建安说尽了，周绩好似一下子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呆呆地应了一句，便乖乖地回到了队伍的最后。建安也没想到这种“怀柔政策”这么有用，也正愣着思索，就听一旁的“VIP观众席”传来了许多熟悉的声音。

　　“建安，加油！”“上啊！大班长！”……

　　原来不知不觉，很快就轮到自己了……

　　而说起来建安在班级的人缘确实还不错，虽然因为性格原因大多未能深交，但无论是谁，他都会认真对待、尽心帮忙，如此一来同学们对他们大班长的人品也都心里有数，当然都乐意在他比赛的时候发自内心地为他叫好。

　　于是在班上同学齐刷刷投来的一片殷切的目光下，建安只能故作冷静地朝他们露出了一个紧张的假笑，然后慢吞吞地在助跑线前站定。

　　而与此同时，建安不知道的是，周绩竟然也正踮着脚蹦着脚使劲儿朝前张望。本来他以为要看到建安丢脸了，应该满心都是幸灾乐祸的窃喜，但事实上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毕竟没有哪个看热闹的能在整个过程中一直不辞辛苦地闪避着前方晃动的人影，使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可以牢牢地聚焦在那个单薄的背影上，看上去比当事人还紧张。

　　然而，等他再看到建安第一次跨杆，果然因为不得要领而连人带杆狠狠摔进了沙坑中时，周绩却又突然没有了继续关注的心情。反正再怎么跳也不过都是那么回事，姿势扭曲地撞杆、跌倒，拍掉身上的沙朝身边的人抱歉地傻笑，然后又折返重来一遍。

　　……根本就没什么意思嘛！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给建安报这个……

　　但比起周绩的烦闷，建安反倒感到逐渐踏实了起来。原本以为会很难熬，结果也不过是在裁判员老师的小旗子的指挥下跑上几回、跳上几回，最后再摔上几回，然后华丽淘汰，自己的跳高比赛就可以结束了。

　　只不过呈现出来的效果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丑态百出”。第一次压着杆子一头扎进沙堆的惨况就不多说了，还有一次明明前脚都过了杆，结果后脚又把杆子勾了下来，更有甚者腿刚刚一抬就直接踢飞了杆……惹得围观的同学俱是哈哈大笑。起初建安恨不得就这样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算了，但后来他却发现，这样的笑声其实并无恶意，因为他们同时还给了自己足够响亮和持久的掌声，还有程皓在人群中笑眯眯地比的一个“棒”的手势。虽然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但建安还是颇感激大家的鼓励，于是在结束了最后一次跳高后，他笑着站起身来，朝每一个人挥了挥手——

　　然后不小心望见了队伍后排正抱着双臂一脸气闷的周绩。

　　……这家伙又怎么了？

　　建安感到一阵头痛。他当然不知道周绩的思绪已经飘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了，不过就算他能读心，也一定会为对方仅仅是由于自己与别人谈笑自若、却没给过他好脸色看的缘故就感到万分的不高兴而哭笑不得。

　　不过建安还是很守信用，他在一旁和同学近距离欣赏完了周绩以技巧十足的姿势长腿一迈跨过杆子的“专业表演”后，也顺手给他鼓了鼓掌。成功赚够了众人的赞叹并且没有半路“翻车”，周绩看上去恢复了原本的得意与开心，活力满满地围着场地半跑半跳了一圈，才龇着一口大白牙跑回了他们几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