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这件小事》木吉菌子

2、第 2 章

　　尽管白天的运动会一派愉悦放松的气氛，然而沉闷的晚自习还是照常进行。但周绩这一次反倒破天荒没有逃掉，而是老老实实地拎着几本作业本坐到了座位上，其罕见程度，让周边的一大圈同学几乎同时向他投去了好奇的“注目礼”，包括前座的建安。周绩一抬头就发现建安正回过身子歪着头瞅着他，眉头似乎习惯性的有些皱着，但在注意到他桌上摊开的练习册之后又立马舒展开来，显然对于今日周绩的自觉很是满意。

　　不过建安还是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希望他来的时候他不来，放任自由之后反倒又来了……

　　实在是太令人捉摸不透了。

　　想到过去的自己正因此而备受挫折，大把的时间精力都付诸东流，建安就忍不住要一阵叹气。

　　曾几何时，就算初次见面对方就给他留下了“顽劣”的印象，但建安也绝不会立刻做出“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定，而是看着对方一副笑嘻嘻的乐天模样，对于他的“改造”计划竟也产生了些许的盼头。早读课总是迟到？那就每天放学之前提醒他好了；上课总是开小差招惹同桌？那就叮嘱他的同桌不要理会他好了……而频繁的这些“关怀”，大部分时间不起作用，有时却立竿见影，原本吊儿郎当一个斜着身子张着长腿胳膊挂在椅背上晃悠的大男生听了班长的话，立刻眨巴着两只大眼，诚惶诚恐收了手脚，变得像小学生一样坐得笔直笔直端端正正，虽然举止很乖，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耍他……不过事实上，直到周绩开始日复一日旷着晚自习，有时还带坏他的一众好哥们儿一起，建安才觉得实在是忍不了了。其他方面随便也就罢了，好歹“糊弄”也算是个积极的态度……可这样堂而皇之地逃课又算什么？！虽然晚自习并非正式课程，甚至住在市区的走读生还可以申请留家自习，但既然周绩不在留家的白名单上……那就只有恭喜他登上建安的“黑名单”了。

　　然而周绩日日“榜上有名”，也没能动摇班主任的谜一样的信心。任他人的座位变换如沧海桑田，我自岿然不动——无论其他同学的位置调整了多少次，周绩愣是被留在了建安的身边。建安当然明白班主任还在指望他这个班长兼学习委员能够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可实在不是建安不上心，而是他尝试过了，似乎任何方式对周绩都产生不了丝毫的威慑力……他还盼着班主任可以多来给他撑撑腰，不求狐假虎威、事半功倍，只要平日里那些费心劳神的苍白口舌听起来能有点分量就好了。

　　……可建安又哪里知道，其实像周绩这样有个“忙碌”的不便打扰的父亲的学生，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底线问题，老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丢给他不过是做做样子，“铁面无私”地维持班上的秩序罢了。

　　于是，长此以往，建安一向持久的恒心毅力终于在每天书写好几遍“周绩”的无奈中一点点消耗殆尽……他这才逐渐醒悟过来，某些人的存在对于他来说，真的就是那般令人束手无策的、无法预料的、不可抗力的——是他的“克星”。

　　埋怨的情绪日积月累，“爆炸”的那一天也来得很快。仔细说起来的话，比周绩莫名其妙在所谓“公平”问题上的刁难还要早上个一两天。

　　也许是恰巧碰上之前随堂检测的数学试卷发了下来，建安发现自己犯了好几次粗心大意的错误，最后两道大题也因为计算过于复杂而未能答完。虽然这次的卷子是公认的这段时间以来最难的一张了，建安就算挂上几个红叉，也还是稳居鳌头，但这个分数对于他自己来说却不甚满意，尤其是明明有思路，却因为时间不够而不得不放弃的大题，让不甘心的建安在课间十分钟就开始忍不住提笔重做起来，誓要找到最简便的算法，将答题时间压缩到最小才好。

　　但正在这个需要安静环境的时刻，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声，像炸雷一样蓦地打断了建安投入的思索。

　　……建安默默地放下笔，回过头去，果然正瞧见与一伙兄弟谈笑风生的周绩，脸上满是肆意爽朗的笑容。

　　不知为何建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差了，正心说这人真是耐不住寂寞，哪怕几分钟也要找人聊上个半天，就又听见周绩在说什么“防守”“补位”，又冒出一些听不懂的稀奇词汇，像“一超”（英超）“一甲”（意甲），还有音译似的“曼联”“尤文图斯”……建安立刻想起不久前曾跟着长辈一起去逮过还在读初中的表弟，而找着他时对方正以前所未有的亢奋入迷的态度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一边飞快地敲击着鼠标键盘，一边还戴着耳机，嘴里不住嚷嚷着些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生僻语句，这样一副对其他一切都不管不顾、空让亲友担心的模样，简直疯魔了一般，给建安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再联想到某人在晚自习课上不断地玩“失踪”……建安的恶感不由得极速上升，当下就拉下脸蹦出一句话来。

　　“……你们能不能出去讨论你们的游戏？！太吵了。”

　　冷漠而生硬的“建议”突兀地落在了后桌一群人的欢声笑语之中，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气氛登时冷了下来，周绩只得停下话头，用一种很是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了建安两眼，不耐烦地反问：“什么游戏？！”

　　“……什么……游戏？”

　　建安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回答，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周绩脸上的诧异不是装出来的，他们说的那些内容是什么都好，但绝不可能是电脑游戏……

　　……他竟然在和周绩有关的事情上变得这么鲁莽。

　　意识到这一点，建安顿时感到一阵窘迫，脸上都不禁有些发烫起来，喃喃道：“不是游戏……那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

　　“你说‘尤文图斯’？……那可是意大利甲级联赛的足球俱乐部啊！那么有名气，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周绩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夸张的大惊小怪。

　　“我的大班长，你该不会以为它是什么网络游戏？……这也太搞笑了吧！”

　　“……你！”

　　周绩言语中的戏谑清晰可闻，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来，都用一种看热闹的目光看着他俩。没想到周绩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出言讽刺，建安顿时感到羞恼难当，一向强烈的自尊心被当众戳伤，建安简直想扑上去揍周绩一顿了……可事实上周绩又并没有说错什么，建安只恨他为何要如此小题大做地高声宣扬。本来周绩的嗓门就大，这样叫喊更是有故意为之的嫌疑，似乎不知道足球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令人窝火。

　　当然周绩也确实有故意的成分，毕竟建安面对他时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硬面孔，让他莫名的觉得十分不快，所以他才一有机会就要逗弄一下对方，想着若是能让对方露出一些别的神态就好了……哪怕是生气的也好，都会令他非常有成就感。然而当他看见建安的黑框眼镜也遮不住的微微发红的眼角时，这才意识到似乎玩过了些。

　　但优等生似乎都有些“玻璃心”的毛病。他听说过建安是乡镇里来的学生，一直在校内住宿，平日里怕是只知道埋头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偏偏成绩又出类拔萃，从小到大包围着他的怕也是溢美之词的多，这便更容易让他产生一种坐井观天的狭隘的心理。赞扬和褒奖他已经可以做到熟练地谦虚接受，稍显偏激的话他却一概都不知如何应对。但周绩不打算道歉，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小调侃，本来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而已，对方也回一句调侃，大家一笑了之就过去了，又有什么打紧的，如果是他的那帮损友，恐怕此时此刻已经反过来和他抬杠了，哪像这个大班长，呆板又无趣，连开玩笑都不懂。

　　但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建安抿着嘴一脸忍耐的神情，挠了挠头，想着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自己的行为已经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服个软安慰两句也不是不可以，却没料到尴尬之际，建安自己抹了抹脸，什么话都没再说，回过身去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继续解题，不过看上去也没有在生谁的气。周绩见状，放松下来，也正好将卡在喉咙出不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但他本该庆幸对方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也省得他搜肠刮肚再去打破冰点，可事实上他的心里却依然存着些不得劲，明明不只建安，之前那么兴致勃勃看好戏的人都早已散开，已然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去了，哪里还有一点点记得方才的小小闹剧的模样。

　　但周绩想错了。事不关己当然可以随便抛在脑后，可建安作为当事人之一，却是想忘也忘不了的。本来建安真的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也绝不至于因为一句玩笑而翻脸，只是周绩无论什么时候对他都是一副轻浮轻佻的态度，实在是令他觉得无比委屈！虽然一开始是因为班主任的嘱托，但他自认为这段时间对周绩的关照和提点也算是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对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总是这般戏弄他……大概真的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吧！不喜欢被管教，也就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甚至还会觉得厌恶，哪怕他是真的在为他好。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观念不合，不是一路的人……那便不要再来往好了。

　　于是，建安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却做出了果断的了结。他正是在这一次爆发出来的矛盾中自觉弄明白了周绩的想法，并决定从今往后除了必要的谈话，再也不管周绩一毛钱的事情。

　　……可令人费解的是，周绩这时候反倒莫名地变得热忱起来，似乎并不习惯建安的漠视。平常都是建安先开口，周绩再胡言乱语地敷衍几句，现在却是周绩有意识地凑过来问东问西，建安无奈之下再一一回答……如此一来二去，竟是比之前建安单方面心急的气氛要好得多。

　　而这会儿连晚自习也乖乖来了……

　　建安一阵无言，不由腹诽这人难道真就是“贱”得慌，别人上赶着的时候漫不经心，不闻不问了又来套近乎……可偏偏自己又刚刚好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做不到硬着心肠完全不理不睬，更有甚者，要不是已经对周绩玩世不恭的脾性了如指掌，恐怕这时候又在幻想周绩痛改前非了吧……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才终于将建安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建安难得在学习的时候发呆，不由得又回过头去，瞄了眼身后令他走神的罪魁祸首，但见周绩正一边烦躁地将手中的签字笔按得啪啪作响，一边瞪着本子上的物理题咬牙切齿，建安一时间竟觉得这场景颇为好玩。他想到周绩好不容易自觉地学习一次，应当及时地给予帮助和鼓励才是，于是忙趁着课间发出了邀请。

　　“你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

　　建安说完，看到周绩满脸毫不掩饰的震惊时才记起白天运动场上的剑拔弩张。但建安仔细想了想，再怎么相互折腾，他二人之间的恩怨最终只是表现在了无关痛痒的场合，而没有触及什么底线问题，所以就事论事，运动会是运动会，晚自习是晚自习，虽然他已经决定了不再主动过问对方的一切，但若是周绩先提出困难，他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对自己的同学坐视不管。

　　想到这里建安的心里就有底了，不再犹豫之后他的整个人看起来也干脆利落、坦坦荡荡，反倒是周绩一直没反应过来，歪着眉毛瞅了他半天，才撑着下巴，慢吞吞地指了指刚才磨了他十几二十分钟的受力分析题。

　　建安也不多说，拿着题就开始讲解起来。但他不知道这道题周绩只听了一半的解题证明，还有一半的时间他用在纠结于建安重新回来的友善。他当然没料到建安的想法其实那么简单，他只觉得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洒脱随性惯了的自己似乎也会开始良心不安，甚至开始质疑当初给建安报名“跳高”这个比赛项目的决定，并且不由自主地想象起第二天当建安再次听到参赛选手中有他一个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