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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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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圆为什么叫李圆?
这就要说起他上户口那天的事了。他爹他妈为了个名字当着派出所民警的面就吵起来了,吵翻了天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惊动了他爷爷。老爷子年纪大,脾气也大,端详孩子半晌,随即拍板——这孩子圆头圆脑的,就叫李圆吧!俩大人敢怒不敢言,最后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简朴过头的名字。
那时候的李圆是不缺爱的,他的父亲严厉地爱着他,他的母亲温柔地爱着他。小伙伴们都羡慕他,因为旁人的爸爸不会每周陪孩子出去玩,旁人的妈妈也不会连早餐都做出那么多种花样。
所以他能骄傲又大胆地活到六岁。
其实直到他六岁那年被母亲酒后虐待,他也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酒醒后母亲向他道了歉,只说是酒后失态。他懵懵懂懂地原谅了母亲,只是从此以后他变得敏感且小心翼翼。他开始惧怕所有向他伸来的手,也因为克制不住的口吃不敢说话。
李圆变成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软蛋,渐渐的也就没了朋友。没有人喜欢无趣的人,小孩子也是。
他母亲再一次“酒后失态”是两年后的事了。两年来没再挨过打的李圆再次挨打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一把刀在颈子上悬了两年,他连做梦都在害怕,因为他从母亲日益显露出来的愤恨中看出他早晚还要挨打。
母亲掐拧他、捶打他,太疼了,他忍不住放声大哭。母亲却不准他哭,顺手扯过一条旧毛巾塞进了他嘴里。李圆口腔被填满,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到后来他连声音都发不出,蜷缩着躺在地上,泪水长流。
他就是那时从母亲的骂声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父亲自两年前就总是看不见人影是因为染上了赌瘾,到如今不但没有改过,反而厌弃了屡屡出言相劝的发妻,于是他索性在牌桌上找了个“志趣相投”的女人。
彼时李圆不懂情爱,只觉得母亲恐怖,长大后他才觉出母亲的可笑之处来——伤处大多在手臂、大腿和后背,除非李圆发疯当街裸奔,否则她可以当一辈子的温柔慈母。他惊讶于母亲即使喝醉了也知道保全自己的面子,为什么就想不明白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他呢?
能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通常是戒不掉的,比如说赌。如果真有那样强的意志力,那么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沾染这些,更何况李圆的父亲从没想过戒赌。
所以一切只能变得越来越坏。母亲为了面子苦苦支撑着不愿离婚,父亲自然是无所谓的,家花野花都在手里握着,牌桌上认识的男人们个个羡慕得要死,他也自觉成了一段风流佳话,好不快活。
母亲要强,总要在外面装潇洒摆笑脸,回到家才能撒撒邪火。后来李圆挨打已经成了家常便饭,频率不高算也不算低,每次伤将将要好时,就意味着他要挨下一次打了。
李圆挨的最狠的一次打是在他初一那年。父亲换了第三任女友,没想到这女人格外不老实,跑到李圆家里来耀武扬威。他母亲当着外人滴水不漏,完美地展现了作为“正室”的气度,人走后她却突然开始发疯,掀了那女人坐过的沙发垫,打翻了拿来待“客”的果盘,最后拿起沾了那女人口红印子的水杯叫骂着狠狠砸向李圆。李圆头破血流,和满地的苹果倒在一起。
李圆醒来后遇见了一位医生,那医生站在床边看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和悲愤,让他感觉既温暖又无所适从。医生问他是不是被家暴,要不要帮他报警,他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匆忙赶来的外婆打断。外婆连哄带推地把那位好心的医生赶了出去,坐在李圆床头泪水涟涟地劝李圆原谅他的母亲。
李圆想,我原不原谅能怎样呢,你们不是已经原谅她了吗?
出院后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母亲终于不再拿喝酒当幌子了。当然喝酒了也还是会打,但李圆是自己肚子里下出来的崽子,还不是想打就打?
最好笑的是有一次李圆像往常一样做家务,一切都妥帖之后他突然看见门口的女鞋沾了几点泥。他知道那双鞋子的来历,他那久未谋面的父亲托人从外地给新欢买了双高档货,不知道怎么就被母亲知道了,她跑遍全城终于买到一双差不多的,几乎每天都穿在脚上。李圆觉得她矛盾极了,一面用最恶毒的话诅咒那些女人,一面又拼命把自己打扮成那些女人的样子。
母亲的鞋子一向是他来刷的,他像往常一样把鞋按在水盆里。可他没想到那鞋子质量奇差,鞋头垫的是硬纸板,遇水就软,他赶紧把鞋捞出来,可鞋头还是凹了半边。
李圆的脚被母亲又踩又碾,脚背青了一大片,圆溜溜的,像是给勤劳的孩子颁发的奖章。
父母离婚那年他读高一,那时他还很天真,以为这就是新生活的开始。
父亲还没离婚时就有了新家,根本不想要他,母亲也嫌他是个拖累,但不得不带着他。没办法,父亲说了,要不就让孩子跟着妈妈,要不干脆别离了,反正他是无所谓的。
李圆以拖油瓶的身份又被打了两年,随后母亲找到了现在丈夫。他刚开始真的以为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母亲像是打顺手了一样依然在打他,但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日子让她舒心了,她打人的次数变少了,也不再下那么重的手。
不久之后,继父就发现了这母子俩的秘密。李圆从没奢望过他能帮自己,但他的嬉笑让李圆陷入了新的深渊。以前挨打是他自己的事,没什么人知道,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大概上帝是想让他体会更深刻的苦难,于是他继父出现了。他的笑让李圆遭受了双重凌迟,好像他挨的打都是为了给继父提供笑料,残忍异常。
李圆愈发难以忍受。去打夜工算是他的一个尝试,他鼓起勇气去求老板让他留下,又忐忑地等待着来自家庭的审判。一天,两天,三天,直到一周后都没人找他,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的他只感到庆幸,心中并无一丝酸涩。
他没对自己抱太大希望,只想着随便考一个学校,哪怕是最偏远的地方都可以,只要远,只要离开这里。晚上打工,白天还要上课,这样的生活是很累的,但他已经很多年没这样放松过了。
后来,张继扬找他谈了话,他到底还是个性子软弱的人,不敢违逆老师,只好放弃了打夜工,硬着头皮回了家。
然后他就又开始了被打的生活。
再后来,他住进了张继扬家。
张继扬是第一个收留他的人,所以他对张继扬怀着实实在在的感激,哪怕张继扬违背他的意愿吻了他,他还是愿意原谅他。
但他不喜欢张继扬,真的不喜欢。
李圆不懂感情,他不懂父母之间的感情,也不懂父母对他的感情,更不懂张继扬对他的这种男人对男人的感情。
他想懂,但他再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