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满洲第一巴图鲁

19、番外二

　　张继扬死于当年秋天。
　　其实仔细算算他在这世上只活了不到二十八年，其中称得上潇洒恣意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张继扬的童年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快乐的记忆，也没遭受过什么虐待。他父母自诩是受过教育的人，是不肯承认自己思想古板老旧的。但可笑的是他们总是行着现代的礼却做着清朝的事，以至于他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后还怀疑过是不是因为父母对他管教太严，所以物极必反了。
　　第一次心动是在高中。那是个很好看的男生，身上带着张继扬向往的那种温柔。彼时两人年纪尚小，虽然极力遮掩但也没逃过父母的法眼。事情闹得也不算很大，母亲去对方家里讲了两个小时的理，后来听说张继扬的小男友被家长狠狠打了一顿，再后来就转学了，两人再没见过。父母从始至终都没给过张继扬一个眼神，但张继扬能觉出他们嫌他丢人了。
　　李圆死后张继扬总是想起他，想他的样貌他的轮廓，想他潦草简短的人生轨迹。后来张继扬发现，两人看似格格不入，其实有一点是很像的——他们在高中最后的时光里，心里都只有“逃”的念头，只不过一个是为了自由，一个是为了生存。

　　后来他终于逃出来了，还遇到了尤泽。张继扬那时已经不怎么和父母联系了，一切靠自己，所以他习惯了做事之前权衡利弊。理智和谨慎不是缺点，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热恋中的尤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后来，尤泽发现张继扬把他捂得太严了，除了不小心撞到他们接吻的张继扬发小，再没人知道他们的恋情。
　　尤泽也并不是张扬的性格，但这多少让他不舒服。他忍耐着，陪张继扬在这密不透风的玻璃罐里表演着可笑的兄弟情，直到毕业时他终于忍无可忍，抽身离开。
　　尤泽是很好的，否则张继扬也不会在分手后还对他念念不忘。他们分手时没下雨，也没上演什么向左走、向右走的戏码，张继扬站在街边目送尤泽愤然离开，心里有不舍，也有一丝怨气。他知道尤泽为什么选择分手，但他想不通曾经那么善解人意的人怎么就不肯再理解他。

　　张继扬这一生除感情外不可谓不顺，念书时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毕了业当了老师也是颇受领导赏识，实习结束后恰巧有个老师辞了职，他就顺势补了空档，又因为是为数不多的男老师，这才被主任力荐成为了本校最年轻的班主任。
　　张继扬本以为这碗饭他能捧着吃一辈子，的确，没病没灾没意外的话他当然可以，但李圆就是这个“意外”。
　　严格来说李圆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或者说李圆并不是正常人会喜欢的类型。他一直瑟缩着，低着头，只让人注意到他瘦小的身躯，就拿张继扬来说吧，张继扬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淋了雨的鹌鹑。谁又会注意到一只鹌鹑皮肤有多白，眼睛有多大呢？
　　所以只有把他捡回家的张继扬看到了。
　　张继扬不算特别看重外貌，除却李圆柔软的外表，更让他着迷的是李圆身上“家”的气息。大学前他对家都没什么确切概念，父母和他像是三个独立个体，毫无温暖可言。后来他把李圆捡回家，看着李圆每天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心里说不出有多雀跃。
　　多奇妙啊，只是多了一个人，一间房子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家。
　　张继扬一向自信，李圆的不推拒在他眼里就是喜欢他的证据，于是他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们是两情相悦的。两人年龄差距不算很大，又恰好都需要一个家，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李圆死后，张继扬活得很累很累。他每天跑警局，浑浑噩噩地做笔录，好容易证实自己并未杀人，却又被后知后觉得知消息的李圆家人缠上。李圆母亲最初是掉了几滴眼泪的，后来闹久了也实在哭不出来了，日日站在他门外干嚎。总有人围着他，总有人吵他，吵得他连想念李圆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学校到底给他留了面子，没把他在教室做的事说出去，但有赖那大嘴保安，这事还是传了个沸沸扬扬。张继扬没让学校难做，自己辞了工作。
　　张继扬想走，但他走不了，一则他房贷还没还完，房子处理不掉，二是因为李圆的死。李圆因为他的权宜之计自杀了，就死在他眼前，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到夜不能寐。他惊异于李圆脆弱的心，也对自己的失误后悔不已。
　　他靠着一点积蓄勉强度日，反正他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除了还房贷之外最大的开销就是买酒。他开始了漫长的思念，不想别的，只想李圆。他醉着想，醒着也想，想李圆腼腆的笑，想李圆细白的手指，想李圆校服上的湿手印，唯独不敢想李圆在他面前一跃而下时决绝的背影。
　　中秋那天张继扬又喝醉了，没钱买小菜，只好以门外李圆母亲的哭嚎佐酒。
　　接到许久未联系的母亲的电话时，张继扬没在意，只以为是例行的节日问候，没想到接通后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骂，张继扬才明白这是有人把李圆的事捅到了他父母跟前。
　　他想，啊，我又给他们丢人了。
　　门外的哭嚎还没停，和电话里的骂声绞在一起。
　　太吵了，怎么这么吵？
　　李圆去的地方大概会很安静吧。
　　一定会的。
　　他向母亲礼貌告别，随后挂断了电话。他走进几个月来都不敢踏足的客卧，打开那扇尚未维修的窗扇，熟悉的“吱咯”声让他恍如隔世。
　　张继扬去找李圆了，沿着李圆走过的那条路。
　　下坠时空气撞了他满怀，温柔而又如有实体。他收紧张开的双臂，仿佛抱住了李圆的灵魂。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直到最后一刻，张继扬都不知道李圆其实不喜欢他。
　　是真的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