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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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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麪条子,曰切麪,曰拉麪,曰索麪,曰挂麪。”
麪,古字,现代汉语里又叫——面。
他的话里满满都是长辈的睿智,打开余兰封闭世界里的一扇窗,两人就这样熟络了起来。
她发自肺腑地倾佩,也由内而外地羡慕,倾佩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羡慕他看待世界的眼光如此纯粹,而且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看起来,都足以与所谓精英人士相媲美。
即使他自诩,‘逃兵’。
大概这才是看过世界的人,她发自内心地渴望,渴望成为这样的人。有深度,会深思,含深情。而他口中那个有意义的事,注定会是她前路的方向。
两人边聊天边把破旧不堪的厨房仔细打扫了一遍,时间过得飞快,天空转眼就有星星眨起了眼睛。
余兰用水缸里仅剩的一点旧水清洗一遍锅碗瓢盆,这个时候就不能对卫生太过讲究,因为再打扫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只能是这样。
可是学医的向阳有轻微的洁癖,他皱紧眉头,手上动作不停,一遍遍擦拭碗筷,力度之大,好像有仇,让余兰偷笑出声。
听到身后克制隐忍的偷笑声,向阳疑惑地转头,这是第一次听见她笑,虽然很轻,但难掩愉悦。
昏黄的灯光下,梨涡显眼,嘟起的婴儿肥让人想要捏一捏,眼中的清澈如婴孩一般,好奇也干净,让向阳抿上唇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刚刚他的长篇大论里是少年的老成,可现在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在不自然地挠头,余兰忍俊不禁,笑着打趣,“是学医的都有洁癖,还是只是你有?”
“我同学里我的洁癖还算轻,毕竟我学的是呼吸内科,不像他们学肛肠的,一节课上完就吃不下饭。”
对面一句拉长尾音的“哦~” 吸引了向阳的目光,那樱唇一开一合,完全不似刚刚的沉默,内敛,含蓄,竟然还带上了一丝打趣和调侃。
“那你这一个月可惨了,刚刚我去后院的茅厕,味道很大,你可怎么办呢?”小手还在鼻息之间用力地挥舞,表演出来的还真是像那么一回事,声音依旧悦耳,却增添了灵动,仿佛换了个人。
这让他对面前的女孩有了新的认识,她很灵,很聪敏,话来的也快。从认识以来,她的表象是沉默安静,但向阳能懂得她的顾虑和介意,不动声色地笑了,话里有自然的熟捻。
“还能怎么办,饭该吃还是要吃的。” 说完真的停下了手中擦拭的动作,不再苛刻地在意它们干净与否。
看他真的不再有动作,余兰笑笑没再说话,走向案板处,蹲在地上整理刚刚队长在山下路边菜摊买的食材,一样一样地报备,“青菜鸡蛋,几沓挂面,一袋大米,一桶油,还有当地的馍……”
“嗯,虽然看起来还挺多,但其实也就够六个人支撑两三天的,所以还是要精打细算。”向阳在心中算了算,偏过头问,“你会做饭吗?”
蹲在地上的余兰摇了摇头,昏黄的灯光下,背影略显落寞。在这安静的几秒钟里,向阳注意到了她再次的低落,换上了语气轻松地跃跃欲试,“上车饺子下车面,再说西北来都来了,第一顿必须得吃当地特色。”
余兰好奇地侧过头,“特色?”
“面。”向阳说得很是肯定,“今晚我们做面,你帮我摘菜洗菜,剩下的都交给我搞定,放心。”
话里安慰的语气十足,让余兰短暂地安下了心,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余兰为难提醒,“可是,Adam,我们没有面粉……”
话还没落,塑料的包装袋声响起,只见他一手一袋……挂面。余兰恍然大悟,西北的特色,是面,但不是切面,不是拉面,不是索面,是挂面。
这个小哥哥很幽默,幽默得让她豁然开朗,星眸在昏黄的灯泡下一闪一闪,映得嘴角处的梨涡浅浅。
转过头来的向阳看到的就是这样笑着的她,不得不说,比她低着头,不敢言语时的模样好看一万倍,看得有一秒失神,瞬间觉得自己失态。
在静默中轻咳一声,口中不由得仔细推敲了一下字眼,说得淡定,“挂面也是……面。”
说得的确是没错,余兰笑着点头,像是听到了箴言一般,也跟着他坚定重复,“嗯,挂面也是面。”
山里黑起来莫名静谧,几天的奔波劳碌再加上又做了这么多活,所有人都已经人困马乏,院子里只亮起了一盏厨房的白炽灯泡,昏暗又朦胧。
余兰和向阳在厨房下面,另外的两个男孩子抬了一张课桌放在院子里,剩下的那两个女孩子在擦桌子摆凳子,六个人一起张罗着驻扎在这里的第一顿晚饭。
不久,余兰和向阳一人端着两碗挂面终于从狭小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来吧,正式开餐,尝尝我们俩给你们做的西北特色小吃,挂面。”
向阳的这一句大言不惭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因为那碗里清汤寡水,只有几片菜叶子,实在不能称上是特色,只能勉强算作是小吃。
在众人哄笑时,余兰默默地转回到厨房,又拿出两碗面,回到向阳身边,把面轻轻放在他的桌上,对他微微一笑。拘束地转向其他人,说得正儿八经还有一番推介的意味。
“挂面也是面,更何况这是Adam做的,足够独家。西北特色独一家,大家得快吃,不然该被抢售一空了。”
这句一出口瞬间引发了哄堂大笑,从没做过焦点的余兰同时被五个人盯着看,还边看边笑,笑得她不知如所错。
“小妹妹,一路你都闷闷的,还以为你不好相处,没想到偶尔蹦出一句,这么有意思。”孙雨彤向来心直口快。
一旁的李箐也边笑边说,“是呀,真是没想到你一说话还挺可爱的,十八岁刚过就敢一个人来山里,勇气可嘉,以后跟着姐姐有肉吃。”
队长也发话,“那好,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盖章认证过的妹妹。未来一个月,就只有我们六个人相依为命了。” 他边说还不忘伸出手肘推了推身旁那个瘦瘦的不在状态的男生,“苏郁,别等女朋友信息了,山里又没信号,今天以面代酒,我们一起,敬劳动!”
话音一落,双手端起手中的碗,像是喝酒一样要和所有人碰杯。
突然被人关注的余兰还有一丝诧异,看大伙共同举碗,也不敢有任何地耽误,和大伙一起碰了碰以后,静默地把碗端在眼前,一动没动。
看着手中这碗卖相实在不太好的挂面,她想笑,也动容。
原来她们不是在疏远,也没有身居高处的俯视,是自己狭隘了。
这种家人般的感觉让她有点想家,鼻头正要发酸,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静候的碗,这只端着碗的手干净又漂亮。
是他的。
这双漂亮的手此刻正举着碗,示意与她单独碰一碰,却很有耐心地一直在等,余兰的视线顺着手臂向上移,终于鼓起勇气与他四目相交。
这次,她终于看清楚了他清隽的脸。
可以称得上是眉目清秀,但神情飞扬,熠熠的桃花眼里有光,透着常人没有的坚毅。余兰整个人被那里的光闪到一愣,不自觉地把碗慢慢凑向他的。
——“叮!”
两碗之间发出的碰撞声,清脆而干净,利落得像风铃。她听不见旁边任何喧闹声,这一瞬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仿佛只有自己,还有眼前那道光。
“今天辛苦了,你做的很好,以后加油,小伙伴儿。”
那道光给了自己嘉奖与期望,一句话而已让余兰仿佛听到了圣音,于是悄声说出了获奖感言,“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你/谢谢你,Adam。”
她不光说不清楚自己要谢他什么,更说不清楚为什么一直不想对他说出有任何哥哥类的字眼,明明最该感激的人是他,明明他也的确年长,明明是该叫哥哥的,可她下意识地想去,尽力避免。
在她身边的向阳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若有似无的道谢,顿了顿,放下碗,很想揉揉她柔软却凌乱的发顶,也情不自禁地这么做了。
发丝柔软,顺滑,手下的那张小脸微微扬起,眼帘也渐渐掀开,眼中的好奇加深一分,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也有一丝震惊,还染上几分怯意。
在那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之后,她立刻换上了一个暖融融的笑,星眸在灯泡微弱的光下尤其晶亮,山间的一片星空也足以为之衬景,然后跟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你们两个对视傻笑什么?难道是有什么情况?”俩人无声的动作被众人抓包,纷纷开始打趣。
“不要瞎起哄,妹妹是咱们所有人的。”向阳义正严辞,可是落下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是医学生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的异常,可当时没人注意到那丝异样。
这寡淡的一餐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味。余兰第一次觉得味蕾与食物无关,而是心情和人。
这一餐后,余兰和这些人彻底熟悉了。她从没接触过这么多优秀的人,也真的把她们看成了最可亲的姐姐和最敬佩的哥哥。
尤其是他,更让人信赖和依靠。
世界尤其地奇妙。明明昨天还是陌生人,此刻却熟悉得像家人。不论从前,不论以后,这一刻,她们聚在一起,就是没有血缘的家人。
世界又很残忍。无论此刻多么深刻的感情,一旦没有了维系,就会聚有时,散有时。一旦散落在天涯,此刻真的就成了美好的回忆。
后来的某天,余兰终于再回到那个最初的地方,身边人已经不是当时的那几个,她才终于看透了人间的散。
世间总是变幻万千,心上总有个魂牵梦绕。
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