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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不辞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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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长,最近的天总是阴阴的,家里被潮气浸染,晚上裹在被子里也不觉暖和。好不容易逮到出太阳,楚逸趁机抱了被子晒在院中,然后到学堂里讲课。
谁知课上到一半,雨又来了。原本做好回去睡湿被子的准备,可到家中却看见宁古仂坐在屋檐下避雨,怀里还抱着自己的被子,脸色微红,分明正用真气烘干。
他干咳一声,示意自己已经回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能晚上盖湿被子,会生病的……”宁古仂慌慌张张站起身子,卷成团的被子差点散落。
楚逸下意识去搂,却不妨撞进宁古仂怀里。
四年了,他们的距离第一次这么近,两人都有些惊讶,并不是源于对彼此的熟悉,而是意外的陌生。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楚逸本以为自己会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感到如释重负,毕竟这些年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讨厌这种本能的排斥。
因为不再熟悉眼前这个人的怀抱而感到不安,是在暗示自己些什么?
“孙大娘家有熨斗,借来熨熨也能烘干。”没给自己太久愣怔的时间,楚逸从宁古仂手里接过被子就进了房门。虽然嘴上不咸不淡,他还是把宁古仂请了进去。
随意炒了个小菜,盛上两碗米饭。第一次,宁古仂享受到楚逸的款待。
两人对坐在桌前,相顾无言。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将军府,他二人也常常这样对坐桌前吃饭喝茶聊天。
“粗茶淡饭,不要嫌弃,就当我谢谢你。”
“哪里话,我该谢你请我吃饭才对。”客套的对话,饭桌上气氛并不怎么好,但宁古仂感到很是开心。
“其实我现在做饭也还不错,有机会给你做。”宁古仂没话找话。在雾仙谷独居的日子,他每天没什么事情干,所以就研究吃,倒研究出一些门道,当真做得不错。
“嗯。”楚逸闭嘴咀嚼,用鼻音发声,表示知道了。
“如果我想给你做一顿饭,得借用你家厨房。”宁古仂挠挠头,才想到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没厨房……
“你住哪里?”这是重逢后,楚逸第一次主动问起宁古仂的事情,不是不关心,只是不想表现出很在意。
“宣阳,你知道的,清溪镇没有客栈……”
难怪他要隔一日才来一次,从宣阳到清溪镇,脚程快也要一天,他都不嫌累吗?
见楚逸原本要夹菜的手顿住了,宁古仂赶紧又补充道,“我现在轻功很好,到这里也就两个时辰,很快的。”
“武功不是用来玩的,这么耗费内力,会伤元气。况且你这样每次都像查岗一样来冒个头真的没必要,也无甚意义。”楚逸咬咬牙,又道,“如果这是你的什么策略,想让我感激涕零倒也不必绕弯,我做不到。”
“你不要多想,如果你觉得我打扰到你,那我离你远一些就是。但你不能不让我见你,不能不给我赎罪的机会……”
楚逸摇摇头:“‘赎罪’?你别用这个词,我们都不配。”怎么赎罪?谁赎谁的罪?把十几年的功力还给自己,把残阳剑谱找回来?还是把宁古仂死去的爹复活?哪个现如今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眼看天就要黑了,宁古仂起身望向屋外,踌躇不前。他没想赖着,是天公太“作美”。
“雨这么大,今天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可……可以吗?”
“嗯。”
“我,我在桌旁倚一宿就行,雨停了就回去,你睡床。”宁古仂有点激动,语无伦次在地上转圈圈,“我不用被子,我有内功,我就坐这里,趴这里,挺好,可以。”
“雨停了就回去?”
“雨停了就回去。”
“半夜三更停了,半夜三更回去?”
“不是这个意思……”
楚逸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
这是重逢以来,楚逸给他的第一个笑脸,令缩在角落的他受宠若惊。
夜里,楚逸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窗边的人窸窸窣窣不知道折腾什么,许是累僵着睡得不舒坦。
窗外的雨好像停了,听不见雨打树叶的声音,他没想太多,翻个身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宁古仂已经离开,桌上留了张字条:军务急招,不辞而别,勿怪。
楚逸轻叹一声,这样挺好,可以许久不见他。
虽然他们好像已经在摸索中找到了一个相对恰当的相处模式,可楚逸每每见他依然感到有压力。
本身他就不是个热情的人,独来独往惯了。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现在应该定位成什么关系,感情破裂的情侣还是割袍断义的朋友。
去教学的路上,看到市集上好几个摊位在卖香案和菊花,才忽然意识到再有几天重阳节就到了,难怪他急匆匆离开。
这样特别的日子,似乎不适合这样两个不孝又芥蒂的人共度。
重阳节……楚逸心里一阵刺痛,宁古仂,纵然你每次信誓旦旦要与我算账,可如今却连回去过个重阳节也不肯直接告知,到底还是不信我们真的可以迈过那个坎吧?
但宁古仂照实说了呢?都不用他说,楚逸已经感到胸口闷闷的疼,想必此刻脸色也不好看,当着他的面若还是这般,就又只能互相难堪。
我到底想要宁古仂怎样呢?楚逸遥祭师父,对着窗外袅袅升起的烟雾出神。这样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相处已经两个月了……
过去他可从来不是这么矫情又优柔寡断的人。
十天后,宁古仂再次回到清溪镇,换了一身低调朴素的衣裳,背了个包袱。
“事都办好了?”楚逸不冷不热地揶揄一句。
“我要在你这里小住一段日子……”宁古仂开门见山,没有理由,只说目的。
“凭什么?”
“凭我想。”
“这是什么道理!”楚逸嗤之以鼻,干脆直接地出口拒绝。
“想就是想咯,没什么道理。”宁古仂耸耸肩,不易察觉地轻咳一声。
“继续睡我这冷板凳?”楚逸敲敲上次宁古仂趴着睡觉的桌子,“宣阳的客栈容不下你了?”
“如今我时间太紧张,不像以前那般自由,这样隔很久才能见一面的日子远远不够,我很想你。”宁古仂急切地解释。
听了这话,楚逸突然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误会他了,他是真的有公务要事吗?
察觉到楚逸有一丝动容,宁古仂突然想到什么,惊喜道:“你是不是在因为我上次不辞而别而生气?”
“没……”楚逸下意识否认,只是回答得太快了,假得很。
宁古仂非常满意他的反应,笑了:“走得太早,你正睡得沉就没舍得吵醒你,我有给你留话,你应该看到了的。”
“早起风大,吹没了吧,并未看到什么字条。”楚逸扭头不看他,耍起赖来。
宁古仂也不拆穿,顺着他的话作揖道歉:“是我的不是,阿逸原谅则个。”
“以你的条件,哪怕在这镇上买个宅子也是容易的,为何偏要住我这里?巴掌大的地界,一个人都不宽敞,两个人就打不转调了。”
“好,那就退让一步,我在这镇上买个宅子,住你旁边,你不能反对了吧?”说着,宁古仂拉着楚逸到门口看,“就从这里出去往西,巷口第一家,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难怪最近那家时常有力巴进进出出,合着都是宁古仂在采买啊。
“我就知道你不肯让我住这里,我也不讨你的嫌。”
“那你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
“人总会心存幻想的嘛……”
听了这话,楚逸竟然生出些怅然,不由脱口:“既然有走的一天,从一开始就不该来。”
宁古仂听完心里一紧,他有很多身不由己,所以他想把自己能支配的所有时间都花在楚逸身上,可对楚逸就不怎么公平了,万一他开始习惯自己的存在了呢?
“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人之所以是人,就因为总会有冲动打败理智的时候。
宁古仂纵然有千般纠结,看到楚逸这样患得患失也有些飘飘然,随即把诸多盘算都抛之脑后,撒起娇来。
这幅神情,勾去了他全部的魂魄。
“这里回京总要走上些时日,若有急召,很是耽误。”楚逸还在晓之以情,但语气明显没有强硬的阻拦。
坦白讲,他也想试试,顺其自然的相处,最好的结果能到什么程度。宁古仂已经不只一次为他铺台阶,不能总吊着不下。
“你在担心我吗?”宁古仂恢复了厚脸皮。
楚逸不再理他,进屋关了门,没撵人走,更没说请他进去。
宁古仂看着紧闭的门,笑得心满意足。
隔天楚逸照常去学堂讲课,回到家,恰好看到宁古仂蹲在地上撅个屁股,叮叮咚咚敲打,满脸好奇:“你在干什么?”
“我在你这院子里辟块地出来搭个小柴棚,比你放在屋檐下好很多。”宁古仂回身抬起头同楚逸解释。
楚逸是个不懂生活的人,看似什么都讲究,但又怎么都能将就。他存的柴火都堆在檐下,下雨很容易就淋湿了,湿柴不易燃。
赋闲在家的宁二公子每天打发时间的办法就是跳进楚逸的院子这里瞧瞧那里转转,这不找到点事儿做嘛!
看到楚逸脸上古怪的神情,宁古仂把脸蹭向衣袖:“怎么,弄脏了?”
看,即便他们面前已经横亘了难以修复的裂痕,还是这么默契。
“诶诶,别擦,把衣服擦脏了!”
“对了,你这棵是什么树啊?”因为有一棵树挡在院子当间儿,显得地界周转不开,宁古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规划出一小片地盘搭柴棚。
“梨树,自我来就有的,也不知为什么不结果,不过每年三月梨花开的时候热闹得紧,显得我这里蓬荜生辉。”
“明年开花的时候,希望我还在……”宁古仂轻轻摸了摸树干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明年有事来不了后年也可以。”
“嗯。”宁古仂的黑猫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去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