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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点到为止的相处 ...

  •   宁古仂的第二封信写在同年十月,楚逸生日。香儿结交了小姐妹,院子里原先做的秋千旁又增加了两个,三个姑娘经常在那处玩耍,她们荡起来衣袂飘飘的样子很漂亮。嫂子生了个儿子,但大哥还没见过,他要到明年开春后才会回来。然后话锋一转,宁古仂写了一堆没头没尾的话,希望他一直康健无恙,长命百岁,又希望他去雾仙谷看看,希望他忘掉自己,又说希望他还念着自己……
      喝醉了写的吧?楚逸这样想着,摇摇头去看第三封。
      第三年的夏末,楚逸来到清溪镇。突然就决定不想逃了,好像这三年已经把他磨得没有一点与世间对抗的倔强,一切都变得那么平和。他写信给砚生,说有点懂茹泽和砚生的生活了,说自己也在努力像他们一样生活。
      砚生看了信之后开心得不得了,拉着茹泽在家里转来转去,不住地说:“看吧,你看吧,他们一定会和好,一定会!”这才把第二封信也拿给宁古仂。
      宁古仂的第三封信写在第三年三月,他在开头先把砚生骂了一顿,说不知道是楚逸一直没写过信还是砚生不肯给自己看,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封。既然不想给看,当初就不该撩拨这一下子。但不管楚逸还写不写,他都会写下去。然后说石静旺身体现在非常不好,感觉熬不过三两年了。鲁将军告假来京接他,他已经病得经不起远行折腾,鲁将军只好留在京城照顾。江湖最是无情,遗忘就在须臾之间,很快江湖就不会再有人提起关东四侠的名字。宁古仂说没想到一个英雄的落幕是这么惨淡,他希望自己死之前能做点让人不会忘记的大事。
      想到曾经几次三番帮助自己的石静旺,楚逸也感到十分惋惜。但无情的何止是江湖,天下尽是无情人。每个人的一生不过过眼云烟,风吹即散,什么都不会留下,也不会有人记得。把自己过明白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有闲情雅致去铭记别人。
      今年的信,楚逸还没开始写,但宁古仂的信却有两封未读。
      第四封,宁古仂说砚生一下给了他两封信,反倒让他不敢拆开看,所以他写这封信时还没看。他现在几乎常住雾仙谷了,夸楚逸聪明没回雾仙谷,不然会被自己逮到。过几天他又要去边疆,因为大哥受伤了,虽然不严重。二娘说家里谁都不能哭哭啼啼的,对战士来说,伤疤是勋章,战死是荣耀。宁家人是不是都很飒?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不想要这种荣耀,想留着小命再见楚逸。
      第五封,宁古仂说已经知道楚逸在哪了,但是不敢去见他。找了他四年,终于找到了,却怂得要命。但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他,他在信中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他说,“我们以为重来一次也不会改变选择的时候,却可能突然好奇改变了会怎样”。
      没了,好像没写完,但戛然而止。
      又好像不用说什么,楚逸就会懂。
      是啊,他们之间的恩怨根本纠缠不清,理不顺的。如果他们是陌生人,一切就简单得多,偏偏他们许过一生。
      宁古仂一定非常恨楚天吉害死母亲,但这本身跟楚逸无关。他应该也非常恨甘藜害死父亲,但楚逸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并非所愿。
      楚逸私心希望宁古仂能把他与他的出身区分开,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泯灭人性,宁古仂怎么可以不恨他?不合常理。再者,每每看到手上丑陋的疤痕就会想到那一夜字字诛心的侮辱与践踏。想起自己之所以能轻易被甘藜利用的一切源头都是宁古仂最初死皮赖脸的纠缠,他又怎么能不恨宁古仂?不合常理。
      这就是他们的现状,谁也没有比谁更好过,谁也没有比谁更无辜。宁古仂有句话说得很对,他们都在伤害彼此,但伤害是不能抵消的,他们并不能因为自身的痛苦就被救赎。
      自那次后,宁古仂每隔一日就来他这里晃一下,看他开了锁进了门,不消一盏茶功夫就会离开,一直坚持到立秋。
      原以为再两日,宁古仂又会出现,谁知道过了十日都未见其人。开始的一两天还好,过去五六日,楚逸发现自己给孩子们上课开始走神,下学后不由自主会到镇上转悠。
      当意识到这些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宁古仂没有找到自己的时候他希望两人就此永不相见,可真找到了,怎么又开始想见他了?倒不是想要再生点别的情谊,就单纯觉得这样点到为止的相处对自己而言还算受用。
      四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可以释怀。比如自己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乡民,没有半点武功,可在清溪镇,武功并没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安逸悠闲的生活,也会让他忘却自己曾经是个可以飞檐走壁剑气凌厉的侠客。
      这天下学,宁古仂闲得慌送大杨村和小杨村的孩子们回家,那个叫启文的孩子是他教的孩子里面最大的,平时都是他领着小鬼头们回村子,稳重机灵,很可靠。
      “先生这几日怎么总送我们回去?”启文问道。
      “我也没送多远,就过了桥而已。”楚逸淡淡答道。
      “先生有心事?”
      “半大个娃娃,你懂什么心事不心事!”楚逸对启文的提问有些意外,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嗔道。
      “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手上的疤……”启文似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提问,一时语塞。
      “吓到你们了吗?”楚逸一直以来都比较担心这个问题,平民百姓老实本分怎么会有这么一条骇人的疤痕?在大家的认知里,身上带疤带刺青的都是恶霸坏人。
      启文摇摇头没说话,他不想撒谎,也不想让先生难过。他知道先生不是坏人,但私塾里的孩子们也确实都因这条疤窃窃私语过。
      “曾经有人不小心误伤了我,先生家里穷请不起大夫,好得慢,就留了疤。”
      “那怎么不叫那个人赔?”
      “他赔不起,况且他也不是有意的……”怎么赔呢?细算起来自己反而倒欠他了……
      回到家中,楚逸翻出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玉露膏,就当是为了孩子们吧,他想。刚刚打开盖子,宁古仂碰巧来了。看到他要用那碗药膏,脸上不经意带了笑意。
      “连敲门都不会了吗?”楚逸不悦道。
      宁古仂脸色不太好看,但没说什么,退后两步迈出门弦,“咚咚”敲了两下门:“我许久未来,怕你误会。有些公事耽搁了,你知道我现在有军职的,才得空赶得急了些,你别恼。”说得低声又下气,楚逸听了不知为何反倒真的有点火大。
      “宁古仂你搞清楚,是我害你家破人亡,是我放跑甘藜的。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般小心翼翼?你的脾气哪去了?我有什么立场恼你来与不来?”
      “我毁了你拿回剑谱的计划,毁了你对师父的孝心,毁了你的江湖梦,毁了你的一身好武艺,若不是你的出现,我怎么会那么早就知道甘藜与西南藩王的反叛计划,救天下于水火,我凭什么对你有脾气?”阳光透过院墙打在门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恰好把宁古仂包在阴影之中,楚逸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暗淡的毫无底气的话语能猜出他此刻备受煎熬。
      一时间,楚逸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之间就是这么复杂,也就是这么简单。
      “我很后悔,也很懊恼。”宁古仂未等到楚逸同意,一步迈进房间,“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说话,我们不是陌生人,却也不算故人。哪怕是重新认识,也必定不能装聋作哑绕过当年的事。那些事你我都有错,没有谁是不可饶恕,只看谁先迈这一步。”
      楚逸断然不肯先迈出一步的,即便是当年两人互诉心意,也是宁古仂上赶着逼出来的。如今想要重归于好,更要靠他这个厚脸皮来。
      “我们回不到原来那样了。”楚逸很认同宁古仂所说的话,在情在理,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要想楚逸迈过这个坎,不容易。
      “我没想回到原来那样,回不去的,我只是想……看到你……我不想让你进退两难,只不过很多事情都摆在账面上,迟早要算的。”宁古仂目光灼热,话到嘴边却拐了弯,收了一半,“也正因为我们都清楚回不去,我才有勇气来找你,至少分别不会黯然,更不会难过。”
      他也已经不是原来莽撞的少年了,成熟而稳重。以前的他只想逼着要楚逸一句话,似乎那样才足够踏实;而现在,经历这么多事后,陪伴于他而言更真切实际,什么话都不重要了。
      “我说过不会再消失,清溪镇很好,我会留在这儿。”言下之意是告诉宁古仂不用看他这么紧,也不用献殷勤,他什么都坦然接受。
      “我知道,我先走了……”宁古仂知道他们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把过去清零,慢慢来,不急。
      待人走远,楚逸才松了一口气。刚刚自己准备涂药被宁古仂撞个正着,真的有点心虚。好像用了他的药就会代表什么一样。
      此番回来,宁古仂又恢复了两天一次的报到,点卯似的,也不多待,有时候三五句话,有时候半个时辰,左不过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差不多过去半个月,楚逸也习惯了他每天来跟自己说说话,有时候还会主动起个话头跟他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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