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42、亲下拜帖

　　伙计安顿好石静旺，下楼走到那人身边，略带谄媚：“大爷，下房的窗户掉了，恐石大侠生病，小店自作主张请他入住上房，是赔礼，不收银子。”
　　“嗯，挺有眼力价。”那人满意地看了看石静旺的房间，转头对信使道：“大哥可留有什么话？”
　　“大哥说，何小姐的琉璃香备的不够……”
　　“哼！”还没听手下说完，那人脸色就变了，打断信使的话，“知道了，我这就动身。客栈你们给我看好咯，一只苍蝇都不能放上山。”
　　“是。”
　　“你们几个都跟我走！”那人说话间已经急急忙忙赶出门去。
　　走了这一波人，客栈登时空了，伙计来收拾残羹，走到他俩跟前别有深意地说：“二位公子，既然有疑问，为何不去问？如今还不是近水楼台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处处帮我们？”宁古仂警觉道。
　　“我？”伙计笑得坦荡，“我是这客栈里柜上的伙计啊。”
　　“你明明像是在一步一步安排好，引我入局。”宁古仂眉头紧皱，颇为不满。从他们来到客栈，这伙计话就多得很，像是闲话又句句带有提点，不简单，不简单。
　　“公子说笑了……”
　　“小哥说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楚逸伸手拉了宁古仂衣袖一下，示意不要惹事。应声上楼，却是回了自己房间。
　　进屋后，宁古仂脑海里不断回忆这长脸，完全陌生，他可以肯定彼此从未见过，但是这声音却有一丝熟悉，只是如何都说不上来。
　　伙计笑得别有深意，看着他两人背影，未再多言。
　　“阿逸，此刻这客栈里，除了几个草包。可就剩下你我与隔壁那位了。”宁古仂贴在墙上听了听，没什么动静，懒散地躺在床上。如今他功力大成，对大堂里几个站岗的喽啰着实瞧不上眼。
　　“也不知那尊者因什么任务行色匆匆。”楚逸随口聊天。
　　“我知道，当初在九重楼上探听消息时听到过，好像是甘藜的红颜知己，喜欢某种特制的胭脂香粉。楼主夫人的事，当然是下属们的当务之急。”
　　宁古仂一语双关，楚逸即刻便懂了：“连沈落那样的高手都折在半路，可见雁儿山不好上。你的人，行吗？”
　　甘藜下得什么棋？这小小的客栈里，不知还会不会有大人物从天而降。
　　“你觉得我厉害还是那个沈落厉害？”宁古仂不答反问。
　　“若说从前，定然是他，现在你要更强些。”楚逸认真分析道。若说经验，宁古仂远远不及沈落，论武功，现在的他已经当得起高手二字。
　　“我的人，个个比我强，又因他们常年为父兄做探子，这种任务不在话下。”宁古仂为楚逸倒了一杯茶，又道，“你想，国与国之间的斗争他们都不怕，江湖就更不怕了。”
　　楚逸并未因宁古仂的话而有片刻松懈，此时的他们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他只能提醒自己更谨慎观察周围：“除了雁儿山，还要搞清楚楼下那个跑堂的是敌是友，那人怪得很。”
　　宁古仂“嗯”了一声，不断回忆过去这些日子可能遇到的敌人：“阿逸，你觉得见过他吗？论身形、样貌我都觉得陌生，唯独这声音，总觉得听过……”
　　“没有，我没听过。”楚逸摇摇头。
　　正在二人抓耳挠腮之际，房门被人敲响：“在下石静旺，有事相求，二位小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二人对视，还没去找他，他倒自己来了。
　　宁古仂坐起身来，三两步来到门前，开门看到石静旺提着个水壶，不解道：“不知石大侠有何事？快些进来。”
　　“掌柜伙计说热水算钱，冷水不算，我见你这屋里烧着小泥炉，想借来烧壶水。”石静旺拱手道。
　　“那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不是手里见的活儿嘛！来，您坐，此刻炉火正旺，不消多时怕就开了。喝口水，聊聊天，等水开了再走不迟。”宁古仂可不想错过这机会，拉着他不让他走，硬是给按在椅子上，还给楚逸使眼色倒茶。
　　主人敬茶，不喝太无礼，石静旺到真不好走了：“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石大侠，昨日您是没见，楼下大打出手，一个清瘦的剑客在刚刚离开客栈那位大哥身上点两下，他就瘫倒啦，动不得，嗷嗷叫了一夜，可把我们兄弟吓坏了。”宁古仂胡诌的本事又有了用武之地，见石静旺端起茶杯喝茶，心下了然这是要等水开才走，于是开始套话。
　　“啊。”石静旺尴尬回了一个单音，显然不想多谈。
　　“您跟那个脾气暴躁的大哥认识啊？”宁古仂不放弃，又说道。
　　“小兄弟，你二位眼生，想来不是武林中人。江湖上的事，别掺和了。”石静旺好心劝阻。
　　“石大侠，我看你眼白泛黄，唇色发黑，怕是有中毒之兆，小弟不才，略懂医术，可为您看看。”楚逸怕逼急了露出马脚，于是转移话题，伸手就要搭脉，被石静旺挡开。
　　“不用了。小兄弟好眼力，我这毒中了小十年，一直用药吊着。毒入骨髓，无药可医，活一天是一天吧。”石静旺说得消沉，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光亮，分明对自己的身体还抱有希望。
　　“那您刚刚说上山是要作甚？山上的主人是杏林高手吗？我可不信有人能比我大哥强，最多不过钱多肯为你找好大夫罢了。”宁古仂最会装傲慢的公子哥。
　　“哈哈哈哈……”石静旺听了笑得开怀，这小兄弟虽有些无礼，但倒是不惹人生厌，不由话多了，“你小子口气大得很啊！”
　　“我们平头百姓，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是不知道人家的厉害。”楚逸笑着又为他添一杯茶，“我这兄弟说话就这个样子，见笑了。”
　　“不碍的，不碍的。此番到此地，只因与这山上的主人有约，他请我来的，治不治病倒是其次。他有没有杏林高手我也不知啊，哈哈。”
　　“石大侠，我有一个疑问，这雁儿山上什么时候住了这样的江湖门派？我们来的路上听说这山上闹山贼不住人家。”见大家聊天也越来越开怀，楚逸趁机问出一直萦绕心间的疑问。虽然追踪甘藜不可能全天下就他一人，但以他的本事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才查到的，其他人的消息打哪儿来？
　　“我是那主人亲自下帖请的。”
　　石静旺大年初一早上拜祭过大哥与两位弟弟后，照旧要服用一粒丸药压制毒性，打开放药的橱柜却看到九重楼的来信，信上说：蛇花续命丹想必大侠所剩不多，您可还要留着命为姜大侠、袁大侠报仇才是。七夜不才，替您找到凶手，望雁儿山一叙。落款是九重楼主甘藜敬上。
　　石静旺拿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地抖了起来，四弟死于江湖争斗之中，这是命数。但大哥、三弟和自己遭人毒害则完全是有人出阴招。这么多年他强撑着就为有朝一日可以给兄弟报仇，可仇家是谁他如何知晓？既然如今九重楼主并未提什么要求，自己又有何不敢前去？
　　“昨日的人死都不肯让人家上山，今日又亲自写了请柬邀您上山。这人是搞什么鬼？”宁古仂没好气道。
　　“江湖有江湖的生存法则。”石静旺别有深意地放下茶杯。
　　楚逸听得出石静旺并不想对他二人透露更多江湖消息，没再接话。
　　还想再套些话出来，不巧泥炉上的水烧开了，石静旺也不多待，提了水告辞。
　　二人笑脸相送，待门关好互相对望，才发现脸色都不好看。
　　楚逸想，石静旺上山所为何事？若他与甘藜结盟，如今在客栈已然彼此认识，到山上岂不露馅？要怎么才能做到既隐藏自己又能近甘藜的身？
　　宁古仂想，那沈落与石静旺分明是通过不同的途径得知九重楼主坐镇雁儿山。那与沈落一样得知的还有多少人？会不会引起甘藜的警觉？他会不会决定暂缓谋逆，自己此行是否无法一石二鸟？
　　宁古仂不知道楚逸最终任务是要废掉甘藜的武功，楚逸也不知道宁古仂在担心甘藜干政对朝廷不利。
　　两人都为对方多想了一步，也都因此走岔了一步，行得越久，离得越远。
　　人，总是自以为是的。
　　此时，饶是有三十多个冲锋陷阵暗卫的宁古仂也有些急躁，他可等不及暗卫来送消息，是时候主动联系，抓紧商量计策。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玉哨，吹响。
　　哨音非常轻，几不可闻。
　　“我院子里养的是以前跟我爹打仗的副将驯服的鸽子，它们只听这只哨子的召唤，这哨音也是特别处置的，我们人听不大清，鸽子却听得到。趁着此刻客栈无人，得传递些消息才是。”
　　不消一炷香时间，一只灰羽蓝项的鸽子落在宁古仂的窗棂上。
　　宁古仂把这二日在客栈发生的事简短成书系在鸽子腿上，放飞出去，希望能有人尽快解惑。
　　夜里，放出去的鸽子飞回来，带来的消息让心悬了一天的二人稍稍安定。
　　信中写道：一切照旧。九重楼左使是制毒高手，右使是解毒高手，均来自苗疆，阴毒狡猾，心思细腻，此番会随甘藜同往雁儿山，当心。
　　“甘藜最是器重这左右使，看来七夜组织能乖乖听话全靠他们了。”事实很明显了，说书的也经常会有的桥段——依靠毒物控制人为自己卖命。
　　宁古仂边说边把纸条扔进泥炉里。
　　煨着暗红色炭火的小泥炉因为突然有易燃物扔进来，倏然蹿起一团小火苗，又很快湮灭，只留一层黑色的灰。
　　这就与岳见鹰提供的信息对上了，楚逸突然对宁古仂的暗卫肃然起敬起来，他们确实有真本事。
　　宁古仂抓起信鸽，支开窗子，将其放归天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夜里阴云遮月，怕是又要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