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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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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手的的内存是多大的?”照着掂量着手里有点重量的机身。
“125G。”店员微笑着回答。
“送个充电宝。”李倾说。
“我们这个价位已经不赚您钱了,如果……”
“不送走了!”
“行!送!”
“……”
李倾看了眼时间,天这会儿已经黑了,上班卖命赚钱的时间又到了,他提着装了手机盒子的布兜子走出手机店,想着赵澈拿到手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2.
临近年关,总会有人闲下来,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多金的人热情于消费,多金又体力旺盛的人热衷于在狂欢中消磨自己的金钱,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相同的一点,大多都是寂寞的灵魂,大多都是饥渴的肉-体。
生活中不如意的人,在工作中,在众人眼中将自己包装成最正常不过的样子,矜矜业业地埋头工作,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看起来于常人无二。
但当夜幕降临,他们换上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行装,彻底暴露出最原始的本性,沉醉于肉-欲狂欢,将灵魂交给欲望掌控。
“……
I heard are people talking insane sh*t ya
I need a doctor in medicine in the neck brace ya
We in the party we turned up get in wrecked list
I'm a f**king headbang is break your f**king neck b**ch
……”
电音混杂着台下人潮的拥趸和肉-体的涌动,空气中萌动着年轻人特有的迷乱气息,荷尔蒙麻-痹着人们本就涣散的心神,所有的游思都遐驰在昏暗的舞动时空中不知所以。
李倾穿着无肩砍袖,露出结实的臂膀,手里攥着麦克风点燃着气氛鼓动全场,随着一声电音节奏的断歇,漫天的五彩纸片喷射而出引爆全场激情。
李倾脱掉砍袖,健壮的身体展露在迷幻的灯光之间,爆场程度又达到一个制高点,他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台下的人面前,勾-摄的眼神引来尖叫和欢呼。
李倾的拿过一罐酒使劲摇晃,用食指扣住拉环,酒精摇晃成的泡沫洒向台下人头攒动的男男女女,残留的酒顺着胳膊肘流向胸膛,滚过肌肤,台下被淋到的人一脸激情狂热。
“马什么梅?”
“马冬梅!”
“今夜星光闪闪!”
“爱你的心满满!”
“大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小!”
“奥利哦奥利哦!”
“哦利奥哦利奥!”
现场的互动状态简直爆棚,自己真是个控场力极强的DJ!
李倾自己只能拿这些话安慰自己度过每一天,如果有的选,他不会入职这项工作,但他没得选,他需要钱。
天快要亮了,李倾真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在换衣间套上毛衣,裹上棉服,穿上保暖,提上裤子,室外可不像这里面这么暖和。
揉了揉揉脸,有一种天亮了,终于做回自己的感觉。
说是换衣间,其实就是用帷幔靠墙角围成的一个狭小空间,李倾拿上昨天傍晚给找赵澈买的手机,拉开帷幔准备往夜店外走。
“哎!”一个衣冠楚楚,看起来道貌岸然中年男子拍住了他的肩膀。
李倾顿住身体一脸防备的神情就像变色龙变色,含羞草害羞一样顷刻间展露无遗。
“练得不错啊!”中年男子捏了捏李倾的肩膀,一下子看见李倾不悦的眼神,立马笑语道,“喝酒,陪一个!”
李倾并不感觉意外,陪-酒是给钱的,如果运气好,足足可以顶上他在这里半个月的工资。
“行。走吧。”李倾应和着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扒拉了下来。
3.
在夜店里做这种工作的人是没有尊严的,李倾也这么认为。但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底线,那是他对自己最后的要求。
李倾可以只做一个DJ,但他需要钱,陪酒就可以赚到很多小费,他以前认为这是不耻的,但生活让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是自己通过劳动得来的,自己有付出,以身-体为代价,以灵魂为筹码。
要求陪酒的客人男男女女,各色千秋,但统一的特点就是他们有钱,陪酒时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跟客人聊天南海北,话家长里短,只要能把客人聊高兴了,随便怎么说,但是绝对不能聊感情,这是大忌中的大忌。
在一次次只有鱼水之欢的交易中,有时候为了钱,必须做一些事情,用部分牺牲来换取一沓沓的钞票,有时候是喝下掺了烟灰的啤酒,有时候是展示自己的身体,当他们观赏的玩-物。
李倾做过这些,不为别的,只为了钱。
所有人都笑着,他也跟着笑,每次拿到钱,走出包厢的大门,满心的沉重接踵而来,愈发积攒,点燃一根烟,倚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在无声中宣泄自己的情绪,在静默中逃离到幻想的世界,用脚捻灭扔在地上的最后一个烟头,整理思绪,重归现实。
李倾被中年男人带到一个包厢,沙发上,座椅上凌乱着不下十个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
“你们别嚣张啊,我的救兵到了,今个一个都甭想跑。”中年男人把持着李倾的肩膀坐到沙发中间。
茶几上立着三提啤酒,地上散落着喝完的酒瓶,烟头戳在烟灰缸里,烟灰缸打翻在沙发夹缝中的抱枕上。
是再普通不过的团建聚会,是再平常不过的喝酒应付,李倾轻车熟路。
“上白的上白的,是不是不行了?我就说你不行了!”中年男人对一个压帽男叫嚣道。
压帽男没有抗住中年人的挑衅叫嚣,一杯杯白酒见底,而最终替中年男人承受这一切的是李倾,李倾已经开始犯迷糊了,但眼见到中年男人把大把的红色钞票偷偷塞进自己的口袋,李倾顶着压力把一杯杯白酒下了肚。
除了迷糊就是眩晕,李倾终于把最后一个人熬走了,压帽男临走的时候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指着李倾说:“走了!这个兄弟能喝!”
李倾见压帽男竖着大拇指就出了包厢,中年男人送他出去,进来后把门锁上,李倾终于倒在了沙发上几近不省人事。
“哎,小兄弟!把这个喝了,刚从服务员要来的,醒酒。”中年男人拍了拍李倾的身体。
李倾伸手摸过来,像是一个口服液的小瓶子,上面还插好了吸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嘬了两口就没了,摊开手心,真正地死睡了过去。
4.
李倾不是被人叫醒的,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梦到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但怎么也找不到垃圾桶,也找不到角落。
李倾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从沙发上起身,瞳孔放大,弯下腰大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就在那一刹那,他感觉神经被刺痛,全身的肌肤都戒备起来。
从沙发上起身的顷刻间,身上的羽绒服同时滑落,李倾下意识地把衣服提起来裹住上身,但就又在下一秒发现,不是只上身盖了件羽绒服,而是全身只盖了件羽绒服。
李倾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包厢里还是昨天醉眠前印象里一片狼藉的场景。
李倾拽紧了衣服,静坐了一分钟,先让自己接受这让他无法理解的现实,然后慢慢回顾,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李倾的眼睛瞟到沙发下散落着的衣服,毛衣,是自己的,裤子,是自己的,被砍袖压住只漏出一角的内-裤也是自己的,全都是自己的。
自己明明是过来应付酒局,可怎么会躺在这里无人问津?李倾越想越慌,刚刚平和下来的思绪又开始紊乱起来。
不再想那么多,李倾掀开身上的棉服,就发现了自己身体异于往日的状态,那一刻,心头像是撞上一辆货车,翻腾崩溃。
自己的肚皮上沾染着干涸的淡白色液体,异于往常的身体状态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李倾的脑子里闪过中年男人的脸,疯了一样翻着茶几上、地上的废物,很容易就寻到了那个玻璃小瓶,上面没有标签,没有内容,更不可能是夜店里的醒酒液,李倾攥着玻璃瓶手指发白,紧接着一声穿心般的嘶吼。
李倾穿好了衣服,摸出羽绒服口兜里一沓厚厚的钱,那是他要工作很久才能得到的,他塞回进兜里,拉好拉链。
李倾手里提着装手机的布兜子,走进电梯照见自己的脸,感觉肮脏不堪。
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羞-耻过,这场交易已经变了性质,是他用自己的身子换来的,为了钱,仅仅是为了钱,就让如此恶心的事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倾真想找到那个中年男人,把钱狠狠地甩到他的脸上,然后杀了他,但李倾知道自己不能,他需要用这笔钱给李阅买药,给自己买药。
难道和警察说,一个男的给自己灌了药,把自己猥-亵了,迷-奸了!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李倾想着想着竟然真的轻声笑了出来,像是对自己的嘲笑,赤-裸裸的鄙视,看着铁皮电梯上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你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是了,你个恶心的东西,你现在就是个破箩筐,破箩筐!
失魂落魄地走出夜店的装潢大门,这会天早早地亮了,温度很低,太阳很足,白色的阳光刺着李倾的眼膜,太阳能杀菌,如果真的能清杀掉自己身上所有的肮脏,那该多好。
李倾行走在冬日的冷风中,而身体上的冷已经不完全是温度带来的了,而是被现实生活狠狠一击后的那种无力感,没有尊严。
李倾从夜店出来脑子里就没存什么意识,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就能经过赵澈的家门口,他没敢和赵澈说自己在夜店工作,所以每次都不会从这条街走,怕碰到赵澈无法解释。
李倾反应过来的时候想快走两步赶紧通过,但赵澈的奶奶正好端了盆脏水泼到街道上的墙根底下。
“倾儿,是倾儿么?”奶奶眯着眼睛辨认加上询问。
李倾见躲不过了,只好笑着迎上去说:“奶,是我。”
奶奶一听是李倾的声音,立刻往屋子里招喝,还一边朝屋子里喊想叫出赵澈,李倾想说自己只是经过,就不进去了,但招架不住奶奶的热情,在找赵澈出来见到他时也没能及时脱身,只好整理心情硬着头皮进了屋。
“你干什么来了?”赵澈倒了杯热水递给李倾问。
“呃……我……”李倾突然想起手里提着的布兜子,“奥!我给你买了东西。”
赵澈接过布兜看到里面的手机盒子,用手指向自己,睁大了眼睛问:“给我的?”
“嗯。”李倾点头。
赵澈拆开了盒子,崭新的智能手机让他不舍得用手去摩挲。
“怎么突然给我买手机?”
“你知道前几天去北京的时候,我找不到你我有多急么!”
赵澈见李倾说这句话时皱着眉头着急的样子,像极了那天他醒来时见到自己如获新生但又想发脾气的表情,赵澈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在李倾心里的重要性,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谢谢你。”
李倾没有回抱赵澈,而是眼神婆娑,眸子里闪着泪花,但强忍着,不吭一声。
赵澈这才注意到李倾情绪的异常,问:“你怎么了?”
李倾本来在刚才进门的几步路程里强迫自己把情绪收回了一大半,但包裹情绪的皮囊太过脆弱,被赵澈这么一问,像是被烟头烫了个窟窿,全都顷刻决堤瞬间倒坍。
“我现在好难受,我……感觉自己全身都是脏的。”李倾用牙齿咬住手指头抑制着眼眶里的泪水。
赵澈完全没有听懂李倾说的什么意思,但见他悲痛的样子是实打实的。
“我想杀了他,我想把他千刀万剐,为什么这样,我是个人啊,为什么对我做这些……”
李倾的脸憋得发红,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一直念叨着,不停地念叨着,那该来的眼泪,该来的崩溃终于来了。
“我全身都是脏的,恶心,恶心……”
赵澈等不到他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完,掺起瘫软在床上的李倾,拖出卧室,往门外拉。
李倾的身体比赵澈壮多了,有点费力,但赵澈不管那么多,只有一个念头,不干净就去洗澡,哪有什么不干净。
5.
北方的冬天光照太弱,家里的太阳能无法加热,所以都是到澡堂去洗。
最近的澡堂离赵澈家很近,走五分钟就能到。
“单间。”赵澈对前台说。
“二十五。”
赵澈交了钱,把李倾拉进澡间,一个铺着彭胶棉用来换衣服的木板床,再进去是一个浴缸,一个蓬头。
赵澈进去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腾腾的热气立刻就扑了赵澈一脸。
“你不是说脏么,脏就洗,洗干净了就好。”赵澈用毋庸质疑的语气说。
“没用的,没用的。”李倾已经平定了情绪,怔怔地坐在木板床上。
赵澈已经猜到了什么,虽然不完全。
“谁说没用?洗了就有用。”赵澈去脱李倾的上衣,却被他用胳膊推掉。
“没用的,没用的……”李倾站起身对着赵澈嘶吼起来,所有能显示愤怒的生理-反应都在他的脸上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
赵澈一个巴掌打到了李倾的脸上。
静默,无声。
李倾怔怔地看着赵澈,赵澈先脱下自己的棉服,毛衣,鞋袜,裤子,最后扽掉唯一遮羞的内-裤,赤-裸着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展现在李倾面前。
浴缸中水花激荡的声音愈加响彻,雾气蒸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有点看不清对方的脸。
“再怎么脏也得好好活着!”
赵澈说罢又去扯李倾的上衣,脱掉一件外套后,李倾开始自己动手,毛衣,鞋袜,裤子,扯掉最后的遮羞,同样赤-裸着身子对着赵澈。
俩人看着对方,已经有一层明显的水雾,想看对方的眼眸,朦胧着无法真切。
赵澈拉着李倾迈进浴缸,一人靠住浴缸的一头,大半池温热的水溢出缸外,他们伸展开双腿,肌肤相触。
“情绪不好就不用说话,哭出来,我陪着你。”
李倾的内心是柔软的,和看起来的表象大相径庭,赵澈知道这一切。
“你不用说你遇到了什么事,也不要再回头看你走过的那些路,更不要再去回忆那些难捱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现在要忘掉那些,只管努力地生活。”
赵澈往前探出身子,温热的水浪滚动在每寸肌肤之上,他抱住李倾,没有任何的遮-挂,只有无形的水,透明的水。
赵澈想感受他的温度,感受他的悲喜,感受它的所有,接受他的一切。
“真的会好么?”李倾看着赵澈的眸子。
“我永远在你身后啊!”赵澈缓缓道出。
李倾用双臂挽住了赵澈的背脊,彼此的心跳成为最强劲却又最温柔的感知方式。
“我希望永远都是你。”李倾说。
“只要你不把我丢了,我就永远都不会离开。”赵澈说。
温热的水流缓缓溢出缸外,洒落到地砖上哗啦啦的声音湮没了一切的隐-晦,迷雾般的水汽中,两个人的心绪飘摇不定,在禁-忌的边缘不断游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