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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有求 ...

  •   男人身形颀长,俊朗的眉目染上笑意。这本该是一幅颇为赏心悦目的画卷,六姑娘却被眼前所见吓得直哆嗦,几乎要跪不稳。

      被陆慎尧救下带回军营之后,六姑娘想了想,觉得这样冷漠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救下她,该是有所图谋,可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除了身子,也没什么值钱的。
      而少年将军丰神俊朗,宛若神祇,很难让人不动心。
      六姑娘羞红了脸。

      有一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陆慎尧也是像这样笑,六姑娘在远处望着他,心口小鹿乱跳,鼓足勇气上前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袖口,只握住了一片刀光。

      她到现在还记得手心的刺痛感……和陆慎尧冰冷的话。
      “再有下次,断的是你的手。”

      营帐外漏进几缕冷风,六姑娘呆楞地跪着,目光茫然,额头上的血结成了痂。
      就算那日陆慎尧只是正巧路过,遇见她被蕃将轻佻刁难,才一时不忍生了善心,可护着她回到舅舅家也就好了,为何要将她带入军营?

      没等六姑娘想明白,陆慎尧就慢慢收了笑,指尖敲过桌面:“今晚庆功宴时,军营西南的偏门前会停着一辆粮车,子时末驶离。”

      他踱步至书岸后坐下,长指擒住狼毫,语气和神情都是漫不经心的,暗藏着獠牙,“会有人载你去安全的地方。”

      求得这句话,六姑娘顿时安下心。

      陆慎尧说完话就不再搭理她,六姑娘也识趣,踉跄起身,可内心依旧困惑。居无还守在外头,她只能顺着另一边的缝隙悄悄离开,屈辱又狼狈。

      六姑娘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没了力气,便停下来回望向营帐。

      陆慎尧为什么会愿意帮她?救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仅忤逆了太子的意思,还会令太子和张妩之间生出嫌隙。前者对一位臣子来说简直是致命的错误,后者也好不到哪里去,除非……
      想到什么,六姑娘不禁骇然。
      难道他——

      清风灌入,烛火睡眼惺忪地摇曳,陆慎尧抚平洁白的宣纸,长睫微垂,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轻声笑了。

      不错,他在赌。

      他在赌张妩那样骄傲的人,绝对容不下费尽心机爬上太子床榻的六姑娘,容不下太子对她的尽数隐瞒……容不下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样他就有机会了。

      *

      张少府宿在六姨娘房里,半夜被下人从睡梦中叫醒,便披了件衣服迷迷糊糊地朝书房走。

      只说有人来了,又不说来人是谁。
      张少府心里有些埋怨。
      扰人清梦。

      但等他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看见坐在里面的是张妩,那点埋怨和睡意一起烟消云散,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妩娘……太子妃娘娘怎么竟来府上了!”

      看到父亲,张妩眼里有了泪意,心中的惊惧也得到了安抚。

      “怎么了,有父亲在呢,”张少府向来宠爱这个听话懂事的长女,见张妩伤心,也慌了神,在她身边坐下,低声询问,“可是在宫里遇上什么事了?”

      张妩平复好情绪,开口:“莫夫人她——”

      见张妩又提起莫氏,张少府皱起眉,打断她:“妩娘,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丞相府的往事,但既然陛下认定她是自尽,她便就是自尽而亡。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有疑虑,也该将它完全忘却。”

      “父亲!”

      张少府被她惊了一跳,不再说话。

      “我看见了凶手的长相,”张妩眼尾泛红,死死捏紧指节,指尖变得青白,艰难道,“而且今天……他看见我了。”

      张少府脸色突变,显然也想明白其中的利害。
      他不受控地猛然站起,长袖带翻摆放整齐的琉璃杯盏,流光溢彩碎了一地,落在寂静的黑夜竟有种凄厉的美感。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已经不管用了。

      若不是有宫中贵人暗中庇护,凶手不可能在宫中藏匿五年之久,张少府焦灼地来回踱步,不住叹气。他虽是朝臣,但要想越过宫禁重重去保护张妩,也实在是鞭长莫及。

      烛火消融,已经午时末了。

      张少府来回将书房绕了好几遍,才终于停下脚步,犹豫道:“今日早朝后,我去见见郎中令,他欠我几分薄面,多往东宫外调点禁卫应是没问题的……可就怕其中混入奸人,反而会害了你。”

      长叹了一口气,张少府愁眉:“妩娘,若你在宫外就好了。”

      张府内养了这么多护从,就算再不济,他也不用像如今这样担心张妩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宫内。
      可她如今是太子妃,不可能离宫。
      张少府也是烦心之下随口一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妩心念一动,记下他的话。

      抓不住背后之人的把柄,她无论如何挣扎都面临着死局,与其在宫中惶惶终日,不如离开,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不可否认,逃避不是最佳的办法,只有弄清幕后之人才能彻底心安,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扑朔迷离的,让人就算想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书房陷入死寂。

      正是上朝的时日,仆役来书房服侍张少府更衣,被在外头守着的求安截下。张妩此次来府不能被旁人发现,求安打发人离开,转身将东西送进去。

      “妩娘,马车停在后院,”张少府草草穿好朝服,皱着眉头道,“不过你要不要顺带去看一眼你的母亲?她近来越发跋扈无理,顺也不是,逆也不是,前几个月更是莫名其妙非要将六娘送离京城,我实在不懂她在闹什么。”

      张妩身形一顿:“母亲送六姑娘离京了?”

      想到哭闹不休的六姨娘,张少府不耐烦地捏了捏太阳穴,头又疼起来:“是啊,算算日子也已经七月余了,这一个两个还老来拿这事折腾我。”

      “六妹妹她……”张妩莫名心慌,“她去了哪里?”

      张少府对镜整冠,随口答她:“蛮荒之地,六娘有个居于丽水的舅舅,说甚是想念——”

      丽水!六妹妹她去了丽水!
      张妩脸色煞白。
      母亲没告诉过她这件事。

      要不是有求安一路搀扶,张妩思绪纷乱,根本没法支撑着走到后院张夫人的住处。求安见她魂不守舍,低声安慰:“夫人也许觉得这并不是要紧的大事……”

      可别说张妩,连求安都觉得离谱。
      圆房礼未成,太子就远去丽水,张夫人不为张妩收拢人心也就算了,甚至还反其道而行,执意要将张家的另一个庶女送去那处徒生事端。
      这、这、这没道理啊!

      屋内还亮着灯,张夫人还没睡下。抖着手扶住门框,张妩几乎要站不住脚,却在门前站了好一会都不推门,她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门突然从外向里打开。

      李妈妈手中端着铜盆,大约是想去打来清水给张夫人净脸,看到门外站着的张妩,她明显吃了一惊。犹豫了会,李妈妈领张妩进屋,又将铜盆递给求安,示意她去外院做事。

      “太子妃娘娘,”李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夫人都是为了你好。”

      张妩没出声,跟着李妈妈走进里间。

      京城世家都信佛,张夫人也信佛,此时正跪在蒲团前抚弄佛珠。看到张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搭着李妈妈的手在红木软椅上坐好,道:“你上前来。”

      张妩走近,还没来得及请安,余光里黑影晃过,她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热辣辣地疼。

      “夫人——”
      李妈妈惊呼。

      “愚蠢!”指着张妩,张夫人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我早和你父亲说过不该让你读书认字,他不听,现在可好,将你养的这样本事,这样工于心计!从小就是,你想要什么从不明着说,表面笑意盈盈,却在暗里耍手段,达到目的又得了美名。旁人瞧不出,我这个做母亲是看得清清楚楚,毛骨悚然!”

      张妩低头跪下,任张夫人骂着。

      又是这副样子,张夫人喘了口气,撇开眼不看她,厌恶道:“我原以为你养回我身边,多少能像个样子,结果本性难移,还是如她一样……那个不择手段的贱人——”

      “母亲,”张妩轻声打断她,平静道,“是我做错了事情。”

      张夫人重新看向张妩,冷笑:“我正想问你呢。”

      将手边杯盏中的茶水尽数泼过去,张夫人慢慢倾身过去,无视一旁不住求情的李妈妈,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一个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才去抢一个庶女的名头!”

      张妩的额发被淋湿,眼睫上挂着水珠。
      冰凉的茶水滴进脖颈之间。

      张夫人发了一通脾气,有些乏累:“你走吧。”

      李妈妈赶忙扶张妩起身,又拿来干布替她擦拭,出门的一路都在小声解释:“太子妃娘娘别怪夫人,是六姑娘在外人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夫人怕辱了您的声誉,这才想将六姑娘远嫁,断了根源一了百了。”

      可六姨娘指望着六姑娘能寻个富贵人家,自然不依,张少府也觉得这时候谈婚论嫁还为时尚早,也不答应。

      李妈妈摇头,继续道:“夫人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但丽水那头有我们的人看着,六姑娘绝不会好过,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太子。按夫人的意思,等年岁一到,六姑娘在丽水随便找个人结下亲事,也就再回不来胡言乱语了。”

      此时已经走到门口,李妈妈刚要替张妩开门,就听一直沉默的张妩突然出声唤她:“李妈妈。”

      李妈妈收回手,应声。

      “小时候跟在姨母身边,姨母说我像母亲;可现在,母亲又说我像姨母,”张妩垂眸掩住泪光的波澜,姣好的面容闪过转瞬即逝的脆弱和无助,语调带着颤抖,“你是母亲和姨母身边的老人了,又觉得她们谁说的对呢?”

      李妈妈无声叹息,良久道:“……老奴不敢说。”

      *
      篝火堆的火光燃尽,灰黑中不时冒出火星。

      领路的人自觉退到一边,陆慎尧掀开帘布,大步走进太子的营帐。

      这个时候,西南偏门处已经有人离开了,陆慎尧目光投向虚空的某处,心里隐隐躁动,好像有什么筹谋已久的轮轴开始无声转动,他的贪念也随之愈演愈烈。

      “慎尧,这次你立了大功!”见到他,太子面上带着笑,心情显然十分愉悦,“连年征战不断,明日起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休整军队了。

      “军中事务繁杂,需要处理的事务还有很多,早做准备,这样等父皇的召回令一到,我们就能立刻返回京城。”

      “等回了京城,我定要父皇好好奖赏你,不,不光如此,本宫也要……”

      陆慎尧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急报。
      潮州水患。
      他无声轻笑,果然。

      太子还在滔滔不绝:“……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又或是想要什么。慎尧,你若有所求,尽管提出来,这么多年本宫早将你视为心腹,你无需客气。”

      五年来,太子对陆慎尧说了无数次“无需客气”,但每次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可这次,陆慎尧开口了。

      “殿下,”他低声道,“我确有所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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