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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潮州 ...

  •   听到陆慎尧开口提出请求,太子心下一喜。

      潮州多旱灾,近日却阴雨不断,当地百姓高兴雀跃了没几天就又开始发愁——旱灾走了,水患来了。祸乱波及的地方越来越多,潮州太守梁酩急得连夜递了求援的折子到京城。

      京城虽存有备粮和兵力,但潮州更偏南方一些,远水救不了近火,武帝略加思索,传令让太子派人前去支援。

      “派人前去”。
      武帝这话是有余地的,意思是太子可以派遣能人前往潮州,当然……也可以亲自上阵。
      太子身边的谋士陪着太子在丽水待了快五年,眼见着宫中连最小的七皇子都快到及冠的年纪,他们无不都有了危机意识,一接到密诏就纷纷劝说太子亲自前行,希望太子能做勤勉的样子讨武帝欢心,以此来弥补几年来父子情谊的空缺。

      可太子一口回绝了所有的劝言,理由很简单:他想回京城。

      “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就能看出这事必然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太子性情软弱,更怕麻烦,在丽水带兵征战已经磨光了他所有的耐性,再不愿意去面对另一个烂摊子,“本宫过几个月就能回京城,要是因此被绊住了脚,你们谁担的起责?”

      谋士心想这是处理水患又不是治水,哪里需要太多时间,但他们也不敢打包票说水患在短时间内就能消退,闻言面面相觑,不由噤声。

      死寂中,有一位谋士打破了僵局,他拱手,道:“殿下忧虑并非全无道理,比起功绩,当务之急是重回朝中树立储君的威信,但此举容易落人诟病……”顿了顿,谋士眼睛一亮,“不过若是殿下派少将军前去,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陆慎尧是镇压蕃将的大功臣,又是太子心腹,足以证明太子对此事的重视。

      比起太子,陆慎尧更擅长处理军中繁杂的事宜,太子一想到要接手军营诸事,脑袋都大了,但两利相权取其重,他不得不忍痛割爱。

      但陆慎尧刚刚征战归来,太子也不好意思直接提这件事,谈话间东扯西拉,不停地许下空口诺言,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提及潮州水患。乍然听到陆慎尧说“确有所求”,太子赶忙道:“尽管开口便是,本宫自然会允诺你!”

      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没出声。他如今已经脱下盔甲,只穿了简单的黑衣,在昏黄色的烛火中。锐气逼人。

      “听闻潮州突发水患,”视线从急报上收回,陆慎尧淡淡道,“臣想请命前往。”

      这、这算哪门子请求?
      太子愣住了,好一会才勉强收起脸上的震惊,他轻咳几声,故作姿态地摆出感动的神色:“拳拳报国之心,本宫岂能拒绝——”

      这时,陆慎尧上前一步。
      他微微倾身,幅度小到并不真切。
      “殿下,”陆慎尧低头,长睫隐藏住未知的情绪,“若是解决了水患,我可否提前返回京城?”像是不经意的,他无意又加了一句,“毕竟……晚春将至。”

      听到前半句,太子心里其实是不乐意的,觉得陆慎尧若是解决了水患,大可以返回来继续帮他处理事情,祝他一臂之力,可他又不好意思拒绝,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晚春”两字像是细针一样扎在心口,点醒了他的记忆。

      ——不久之后,就是陆相和莫氏的祭日。

      想到这,太子的目光微微闪躲,不好的回忆席卷而来,令他说话也变得结巴:“自、自然!若能提前解决水患,你当然该回去京城好好休整一番。”

      陆慎尧垂眸,几不可查地弯唇,良久道:“谢过殿下。”

      很快,太子就抛开杂念,重新沉浸在免于路途奔波的喜悦中,根本没空去注意陆慎尧的细微举动,只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再说了几句明面上好听话。

      急令不容耽搁,很快,营帐外就集结了百来位精兵。

      居无作为最忠诚的跟屁虫,自然巴巴地凑在了精兵之列的最前方。看着陆慎尧接过诏令后飞身上马,居无精神一凛,瞬间攥紧缰绳。
      少将军去哪!他就去哪!
      居无在心里热血地喊道。

      陆慎尧也注意到了居无,转头冲他颌首:“跟上。”

      这么多士兵,少将军只和他说了话!享受着周围羡慕的注视,居无更加热血沸腾了,同时也有些不解。

      跟上?不都是骑马吗?有什么跟不上的?
      居无的灵魂三问很快有了解答。

      众人在喝令声下一同扬起鞭绳。

      可几乎在下一刻,陆慎尧就腾跃出了数里之外,宽大的披风在疾风中骤然绽开,露出紧裹着身躯的黑衣,和藏在其下的遒劲力量。

      居无本来是跟在陆慎尧身后的,见追不上他,便只能拿身下的马撒气,骂它不争气。可慢慢的,周围人一个接着一个,飞快地超过了居无追上去。
      居无这才不得不承认。
      ……问题不在于马,而在于人。

      远远的,驶来一辆宫车,和疾驰的大军擦肩而过。

      太子再一次站在军营大门中央,目送兵马渐渐离去,意兴阑珊地准备离开。但定睛看到什么,他又高兴起来,竟也不走了,直接在原地等着。

      宫车停下,信使见太子亲自来取信,赶忙屁滚尿流地从车厢里下来,取出张妩的信递交给太子。战战兢兢地受了奖赏,信使谢过恩,退到一边接过士兵递来的清水和馍饼,左顾右盼:“不知陆少将军在哪处歇息,我这有给他的信呢。”

      士兵答他:“不巧,少将军刚刚出发去潮州了。”

      信使“噢噢”着点头,回头往远处望了一眼,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惋惜。
      他还记得五年前,这位名声远镇的少将军还是一个初来丽水,有些水土不服的小少年。他给太子送完信后上车,陆慎尧空着手,就在旁边看着,眼里的光亮暗淡下去。
      看的人心里难过极了。

      另一边,太子喜滋滋地接过信,还没来得及打开,身边就有人面色焦灼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太子顿时变脸,怒气冲冲地拿着信往西南偏门处去。

      信使本想将信托给太子转交,见状深思片刻,将信收回箱子中,想着下次再寻机会交给陆慎尧。

      不论如何,五年来收到的第一封信,于少将军而言……应该是极其珍贵的吧。

      *

      马车内,张妩安静的坐着,单手捂着侧脸。

      张夫人身子虚,刚才打的那一掌瞧着狠戾,倒也没少力道在里头,落在张妩莹白的脸颊上,其实只留了点微红,相比来说,还是她的话语更加伤人。

      自入宫以后,张妩就在没去看过姨母,或者说,从张夫人接她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见过曾经日夜相伴的姨母了。

      张夫人本就体弱多病,生完张妩更是元气大伤,正逢张少府新官上任,她不得不周旋与京城臣妇之间,实在没精力喂养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便委请年少守寡的亲妹帮忙照看张妩……直到几年后,她发现自己的妹妹原是一位人尽可夫的娼妇。

      可……
      张妩捂着脸,兀自出神。
      可她觉得姨母——

      “妩娘!”

      被呼声打断思绪,张妩回过神,猛然抬起头。

      “有办法了!”
      张少府急匆匆地掀起车帘上车,身后微亮的天色一闪而过,又被遮掩住。他刚刚才接了线人的消息信,一路跑着气都有点喘。
      缓了缓,张少府道:“是了,潮州,事情未查明之前,你可以先去潮州避避风头!”

      张妩知道潮州出了水患,但不懂要怎么样才能接这个契机离开宫,疑惑道:“父亲的意思是?”

      “方才线人来报,说昨夜里潮州内的水患肆虐,竟淹了半个村庄,死了不少人,”张少府语速飞快,简明扼要地解释,“按照惯例,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该由储君亲自前往慰问,可太子已经派了人过去,再加上军中需要有人坐镇,他脱不开身,自然去不了。”

      话听到这,张妩何等聪明,自然明白过来:“但我可以代替太子前去。”

      “不过前朝至今,尚没有太子妃代太子出行的先例,”张少府点头,愁容不减,“今日上朝,我会尽全力一试,能不能成,便只能看命了。”

      等进了宫,张妩带着求安避开禁卫,悄悄下了车。
      东宫的前院都是低等宫女,守了一夜困倦的不行,见到求安就又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起疑。如昨夜一样,张妩绕道到前院侧边,拉开“墙”,移开挡在前面的屏风进了寝宫。

      和前院不同,守着东宫后院的女官和宫人都是有名的人精,做事滴水不漏,张妩花了五年都没摸清这些人背后的隶属关系,不敢轻信于她们。这次她回去张府却没惊动后院,多亏了大婚当日她无意中发现的寝宫密道。

      估摸张妩已经安顿好了,求安这才走进后院。

      见了求安,后院的女官皱眉:“胡闹,一声不吭的,你这一夜都去哪了?”

      “什么时候太子妃娘娘差遣我办事,竟要和你先报备一声了?”求安心里胆怯,表面却挺直了腰板,虚张声势地恐吓她,“女官也是老人了,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寝宫内适时传来张妩的声音:“求安,进来。”

      求安腰挺得更直了,进门前还得意洋洋地瞪了女官一眼,女官被她气得牙痒,又敢怒不敢言。

      将房门关好,求安心虚地捂着心口,暗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转头就发现张妩已经重新换好了太子妃的宫装,赶紧走过去帮她梳发,嗔怪道:“太子妃怎么不睡一会,都一夜没合眼了,这会又要去什么地方?”

      张妩摇头。

      她不去任何地方,之所以梳妆打扮是因为如果武帝认同父亲的提议,便会派身边亲信之人来询问她的意见,这也就意味着——

      外头传来女官惊喜的声音:“李公公怎么来了?”

      张妩捏着簪柄的手一松。

      ——事情成了。

      *

      为了不被有心之人察觉出端倪,张少府就算为张妩成功求得了离宫的机会,也不敢当众流露出丝毫有关于喜悦的表情,只能强自按耐住。

      但瞥见臭着一张脸的张校,他甚至不用按耐,好心情立刻被毁得干干净净。

      张少府大步上前,拦住张校的去路,愤怒地斥骂:“顽固不化的狗东西,方才在朝堂上我恨不得抽死你!这么多年我一直耐着性子忍你,你却非得和我作对才高兴是吗?”

      “作对?”张校的心情也不太好,皱眉,看着他冷笑,“自作聪明送她去潮州……你这是在害她。”

      “你懂个屁。”

      张少府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转身扬长而去。

      张校阴沉着脸,盯着张少府的背影,不懂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
      身旁有黑影飘然而至,张校站着没动,显然已经熟悉了这种鬼魅般的存在。黑影发出的声音沙哑又粗砺,一字一顿地道:“国师大人要见您。”
      见他点头,黑影掠过,又不见了。

      张校的手藏在袖口,像是颇为挣扎,他在原地呆站了许久,这才抬脚往佛寺走去。明黄灿烂的佛寺后守着层层武僧,张校走近了,他们才移开一条小道。

      道路尽头,是昏黑的,隐隐散出几缕光亮。

      张校目不斜视地走到尽头,周围景象豁然开朗。墙面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罗帷,隔绝了所有可能流进的光线,佛台上只点了一支明烛,勉强照映出四周的景象,也照映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子和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余光瞥见垂落的赤色袈裟,张校低头行礼:“参见国师。”

      隔空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来了?”

      怕自己下一刻毙命当场,跪着的男子也顾不得等待,以头抢地:“国师饶命!我的容貌虽然被太子妃瞧见了,可五年过去,我不信她还能记得!”察觉空气中静了一刻,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改口:“不、不,还是永绝后患的好,还请国师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这件事……”

      玄铃并不答他的话,清清浅浅地笑起来,笑声如她的名字一样动听悦耳,却没有丝毫温度,像是笑够了,她才终于开口,却是在向张校问话:“张校,你觉得我们这位太子妃该不该杀?”

      在看不见的地方,张校的手藏在袖口,攥着一个香囊。

      张校觉得自己疯了。

      因为他竟然在想——
      他欠张妩的救命恩情……
      ……要不要现在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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