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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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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过一道数学题:池塘中的睡莲每天长一倍,十天长满池塘。问:第几天长满一半?
这个问题我只用1秒就回答。
另一个问题:池塘在试胆游戏时,除了水,空无一物。第二天早上睡莲长满池塘,问它们什么时候开始生长?
这个问题我用了十年才回答出来。
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池塘在一夜之间开满红白莲花。村长甚至请来了电视台和植物专家,轰轰烈烈把小村弄上了头版头条。我读了报纸才知道村子的历史多么悠久、宗族多么神秘、池塘多么充满奇幻色彩和风俗特色。
每个来到的记者都像抓壮丁似的,抓住我的胳膊就问:“小朋友,你姓红还是姓白?”答:姓红。这村只有两大姓。
“你知道你们池塘里开花了吗?”答:知道。心说——你太侮辱小朋友的智商了吧?连你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开花?”答:不知道。心说——你太抬举小朋友的智商了吧?专家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你们家的家长以前见过这情境吗?”她好像怕我不懂得“情境”是什么意思,又换个问法:“你们家的家长以前见过池塘里一下子开满花吗?”
我送她一个大白眼:“我十二岁了。《小学生近义词字典》里面有‘情景’和‘情境’——你知道它们的区别吗?”
我想我一定顺利进入她的恶劣儿童黑名单。
“红莲!做什么呢!还不回家!”妈妈远远看见记者缠住我,厉声喊我回去。记者看见她,咦一声:“那不是星座专栏的女作家红木兰吗?原来她也是这里人!”她真是一个好记者,立刻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红木兰成了神秘现象的一种表现方式。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妈都让我充满负罪感,觉得这件事情是我连累了她。
我本来应该去池塘中央把剑取回来。既然睡莲挡路,涉水基本上没希望了。但我路过白婆婆家的时候,竟然发现,她抱着剑坐在门槛上,像往常那样微笑呢!
我和小蕙谁都没有问,是谁把剑送回来。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试胆游戏中偷换了角色。
池塘里的红白莲花像平常的莲花一样凋谢。新闻热潮过去。暑假也结束了。
我回到城里的家,开始读初中。而小蕙开始学写信,写了一纸十分短暂的流水账给我。主要内容包括:白婆婆把传家宝剑送给她。她不知这是为什么。村里的男孩吓唬她,要她把剑借给他们玩,否则下一次就让她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扮演挨打的白骨精。她的爸爸妈妈不准她借出去。她很不想当白骨精。那天晚上她想偷偷把宝剑从后窗递出去给男孩,可是宝剑不见了。第二天,它还是好好地挂在堂屋的正梁下。
我一边看一边打哈欠。小蕙的信还没看完,我的眼皮就要罢工。
我总是很早写完作业很早去睡觉,可总觉得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妈妈担心我会在接下来的重要发育阶段营养不良,每天给我做一堆好吃的。于是我发现,我不仅特别能睡,还特别能吃。
转化的能量都去哪里了呢?我不明白。
在吃吃睡睡之间,我可爱的青春期过去了,眨眼迎来了黑色七月。那时候以为这是最黑暗的人生阶段,后来才知道,魔鬼总是把更黑暗的留在后面。
我很多年忙得顾不上回老家,并且,我现在非常体谅当年那个女记者——谁能想到,十年之后,我成了她……她成了我的领导……
我爸曾说,一流记者揭黑幕,二流记者报会务,三流记者——就是我们家红莲这样的,整天跟在几个人模人样的东西后面,人家一投足一顿脚,她也要发一些惊悚的东西霸占新闻网页的页面,欺骗点击率。
其实,我有社会责任感……可是爆发的时候,会激怒领导。
“红莲!你太毒舌了吧?”她此时正一边拍桌子一边向我感慨:“现实已经够悲惨,你就不能给小姑娘们留几匹白马、留几个梦想?”她指的是我所写的那一篇明星吸毒事件。
“领导,您说的对。”我很谦虚:“您看,我要是把‘厕所’改成‘洗手间’,会不会让这件事情看起来文雅一点?”
她赠我一个大白眼,旋即感慨:“现在的偶像,哪有一点点榜样效力哟!就这样写吧!反正三天之后又有新明星。”
“是。”
我擦了把汗,庆幸这稿子也能交差。
与此同时,我也偷偷地惭愧一把:当年七月抱着多大的雄心壮志学新闻的我,怎么会沦落成一个混日子的三流记者?
我噼噼啪啪敲着键盘,对着网页伤感了三秒:要怪就怪社会吧!是社会把我的梦想都斩断了呀!
就在那个热得不得了的夏季,我遇到了那个女人。
她的衣服可真漂亮!好像电影里的贵妇人——票房能卖好几个亿的那种片子里的贵妇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想起了《泰坦尼克》:少女露丝登场时,心不在焉地从宽边帽下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她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以下,比露丝老。可她就带着那样一顶大大的帽子,玲珑的身材裹在一条美妙的连衣裙里。所有人路过她的身边,都忍不住好奇。她并不在意别人是明目张胆地打量,还是偷偷地瞥她。她应该是个习惯了别人目光的人。
我属于偷瞥型,叼着一根雪糕路过她身边时,匆匆地看上一眼。她竟向我笑了笑说:“你好,红莲。”
“呀?”我吃了一惊。这一次明目张胆地上下打量她——我确定我狭小的生活圈里没有这个人。“你是?”
她饱满柔润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极美的微笑:“我是被你杀死的人。”
“……呀?!”
“我是将要被你杀死的人。”她补充了一点。
“啪嗒——”价值三元的和路雪,因她这句没头没脑的疯话掉在地上。
我很心痛。
这女人说,她的名字叫做江若茵。一个我完全没听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