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徘徊人》煌瑛

10、3

　　“我和你妈妈，有点像同行。”她说。
　　“哦？你也是写专栏骗小女生钱的？”
　　“不。”她开心地笑起来，狡黠地眨眨眼说：“我骗更有钱的人。”
　　“那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我耸耸肩，问：“虽然我和我妈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我不擅长给骗子帮衬。恐怕不能帮你什么。”
　　“你妈妈解读星象。我解读梦境。”她托着腮说：“我梦到了你，红莲。”
　　哈根达斯的冷气中，我已经吃完了一个放在苹果片上的咖啡香草雪球，一个顶着两块软糖、掺着花生屑的奶油球，一杯我说不出名字、用覆盆子装饰得异常漂亮的粉色冰淇淋，一杯艳丽的黄色冰淇淋——好吃到让我完全不去想嘴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想跟着它一起融化。
　　一切由她买单。我想，就算她是个疯子，我也有责任听她把梦话说完。并且我又看到了一只细长的杯子里充满了红白两色、看起来无比高贵典雅的冰淇淋，正向我走来。我竟然是这么贪吃的一个人……
　　江若茵看着我一直微笑，见我痴迷的样子，她问：“是因为白莲喜欢冰吗？”
　　“谁？”我含糊地问一句，牙齿冰得痛并快乐着。
　　江若茵还是那么悠然地托着腮说：“我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是谁。可是那个梦里，你问我‘你是江若茵吗？’我回答是的。于是我知道，那是关于你和我的梦。”
　　她看了看一点也不认真不诚恳的我，继续不急不躁地说：“那梦里你对我说，‘江若茵，这是你最后一个梦境。’我害怕极了，问你是谁。你说，‘我叫白莲，斩梦的人’。”
　　“我叫红莲。”我含着一口冰淇淋，暗暗觉得这人比想象中麻烦。
　　江若茵不受我的打扰，继续说：“那梦里，你提着一把长剑向我劈下来。我很害怕——不是怕死亡，而是害怕真的不能再做梦。如果我不能做梦，还有什么乐趣呢？我不想就这样泯然众人。于是我夺了那把剑——很漂亮的剑柄，好像层层水波簇拥着一朵莲花。”
　　我呆住了。
　　“可是没有剑锋——厚厚的刃根本没有磨过。”
　　她怎么会见过那一把剑呢？我吞了吞口水问：“后来呢？”
　　“吓醒了。”她懊丧地笑着说，“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所以我一直在找你。”她拿出一张打印的纸，照片中，疯狂的记者们簇拥着一个明星。我也在其中，带着滑稽的表情拼命往人家身边凑。
　　“我一直担心找到你时已太晚。幸好，我梦里的你，比现在要年长一些。”她带着渴切的表情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斩梦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的梦里自称‘白莲’。可我真心请求你——如果有一天，你提着剑遇到了我，请放过我。我是一个离不开梦的女人。”
　　她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再没有更多可以说的。
　　当她结账离去，我依然呆呆地坐着，看着半杯冰淇淋化成彩色糊糊。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那时我十四岁，有一个常常做噩梦的朋友。有一天她对我说，她最新的一个噩梦是梦见我提着一把剑砍她。在那个梦里，我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无论她怎样呼喊我的名字“红莲”，我还是全无反应。
　　翘班一下午，这在我看来已经足够疯狂，然而更让我自己大跌眼镜的是：我飞快地蹬着自行车一路疾驰到朋友的学校。当我发现那学校的大门紧闭时，毫不犹豫地绕到操场的后墙，翻了进去。
　　学生们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在他们当中横冲直闯，大为诧异。其中最惊骇的就是我的好友。她正带着一群学生排练合唱，一大半人看着我的时候走了调。
　　“那那那那那个梦！”我扶着墙直喘气，“就是那个提着剑的梦！”
　　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立刻就想起来了。
　　“那个梦里，我做什么了？”
　　她真是我的好朋友，竟然认真地回忆而不是怀疑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记不太清楚。你好像说了什么。”她耸耸肩，说：“我回去翻翻日记再告诉你——那是我这些年来的最后一个噩梦，一定写在日记里了。”她一直在学《最终幻想电影版》里的女主角，把所有能记住的梦写在本子里，希翼揣测上天给她的启示。据我所知，这举动多年来毫无突破性进展，变成了一项机械的习惯。
　　“好。”我刚松口气，学校的保安冲我吆喝：“那个女的！你在我们学校干什么？你是哪儿来的？”
　　“晚上给我打电话！”我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快地逃走，在一群高中男生的仰慕当中翻墙出去。

　　那天晚上她果然给我打电话，说：“抱歉的很，我不大认识当年的笔迹，貌似就这么一句——什么莲要杀我。字迹太难看，这‘红’看起来像个‘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