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徘徊人》煌瑛

8、1

　　·斩梦的人·

　　十二岁那年夏天，和往年一样，妈妈带着我回乡下老家避暑。
　　和往年一样，喜欢搞怪的白婆婆又把村里的孩子们集中起来，玩试胆游戏。
　　其实并不怎么好玩——只是到村子的大池塘里，涉水走到池塘中央的小石塔上，插一把剑。这游戏我已经玩了好几年，从来不觉得吓人。直到本家一个婶婶告诉我，那个水位仅仅及膝的池塘在早些年前，水可深呢，专用来淹死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不懂不守妇道是什么意思，但听说很多女人在那里丧命，我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炎热的夏日，这是村童们唯一的游戏，拒绝加入他们，会让他们觉得我不好玩，整个暑假也许没人再拉我一起游戏。
　　所以我又站在了白婆婆的身边。
　　她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让人完全无法推测她到底有一百岁还是二百岁。她也是我知道的最和蔼的老婆婆，只要小孩子到她的门前叫“白婆婆，白婆婆！”她立刻出来，并且每次都不会空着手。小孩子们得到她馈赠的糖和果子就一哄而散，她从来都是笑眯眯毫不介意。
　　每到试胆的夜晚，她会从家里郑重地取出一把长剑。听我们家的长辈说，那是白婆婆家唯一的传家宝，年代虽久远，却并不值钱。在他们小的时候，也曾用来试胆。如果哪个小男孩想偷出来，当作假扮杨家将时的道具，白婆婆会很罕见地大发雷霆。
　　但那到底是一把什么人用过的剑呢？有的长辈说是白婆婆的曾祖在清朝当大官时用的，也有人说白婆婆的某个长辈曾经是个名角，那把剑是他在戏台子上演白素贞时的道具。
　　在今天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与一群小孩子们笑嘻嘻地看着她又一次捧出长剑。她郑重的神情总是让我们无法理解，但我们喜欢在找乐时，有一个反差比较大的成人参与。
　　“又一年……看你的运气吧。”她总是嘀咕着这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
　　我们各自从大瓷碗里抓阄——今年又不是我。这游戏，我的确已经玩了好几年，年年都是起哄的角色。
　　我的远房表妹小蕙抓中了。这显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八岁的小女孩怯怯地不敢去接剑。
　　白婆婆很和蔼地问：“你是红家的哪一辈？”
　　“草头辈。”小蕙说着快要哭出来。旁边一群孩子开始噢噢地激她、吓她、羞她。白婆婆禁止他们喧闹，从门上取下一盏灯笼，安慰小蕙说：“一点事也没有。你们平常不也去池塘里打水仗吗？”
　　小蕙一手提着玻璃灯笼，一手接过剑，在一群又叫又唱的孩子们的簇拥下，慢吞吞地往池塘走去。我是其中最大的孩子，妈妈叮嘱过我，别人可以胡闹，我不可以。大孩子应该照顾好小朋友。我一直跟着小蕙，不停地鼓励她：“别怕！姐玩好多年了，从来没见哪个娃因为玩这个出事。别抖了，灯笼晃得厉害。”
　　别的孩子都停在村边的神龛旁，不再前进。可我是大孩子，我要陪着小蕙。我不搀着她，她走不上几步就得哆嗦倒地。我们两个一直走到池塘边。
　　水面倒映着宁静的满月。妈妈说，这个池塘足有五亩地大，从边上涉水走到中央累得很，而且那时候水位比现在高——她小时候抓到过插剑的阄。
　　我把灯笼放在池塘边上，让小蕙回转时能找到方向。可是小蕙抱着剑说：“莲姐，我不敢去。你代我去好不好？”
　　“啊？”我挠挠头，“这样不太好吧……”
　　“我害怕……”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真的掉眼泪。
　　“哎哎，别哭！”我绝不是怜香惜玉，就是从小看不惯女孩子动辄变喷泉。“这点事有啥可哭的？看你这出息！”我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白了小蕙一眼。“好吧，今天姐就让你看看，啥叫‘谁说女子不如男’。”
　　水不深，有点滑腻。在这个热夏的晚上，从脚底透上来的沁凉很舒适。
　　水中央的石塔只是一个小黑点，踏着月波去寻找它，让我十分雀跃。我甚至想玩个花样，学白娘子水漫金山，抡起剑摆个花哨的架势。可惜没有站稳，噗通一声坐在水里。我懊丧地从水中摸起宝剑，这时候才注意到它并没有开刃。又向前走几步，忽然惊觉——咦？我只是坐在水里一分钟，为什么头发、脸、上衣全都湿透呢？系辫子的发绳也不知几时丢了……
　　抹干净脸上的水，我困惑地把剑插入石塔。它折射着冰冷的月光，远处的孩子们一定看见了。我听到空中传来他们的欢呼和鼓掌，朦胧的声音让我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呵呵地笑了。清晰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身边。
　　是谁呢？周围并没有人。我吓得哇哇大叫，连滚带爬跑回池塘边。
　　“好久呀！”小蕙抱怨。
　　很久吗？我可没有浪费一分钟。我挠挠头，发现月亮不知几时移到中天，而我，忘记把剑带回来。
　　算啦，明天再去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