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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生炒脚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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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驶向城外,仿佛又回到了数日前雪才停的时候,屋舍顶上、树梢枝桠上,还有许多存雪。今日阳光充沛,也是临近岁末,官道上有许多往来的行人,颇是喧攘。蒋萱才从自己的庄子出来,主要是想抽查一下底下做千里面有没有偷工减料,顺便,买买年货。紫荆成了最佳的导游,哪里有集市,她可是如数家珍。
紫荆比往常活泼了许多,但跟前有木槿看着,也不敢太过造次:“这边官老爷往来的多,我们庄子上的小姊妹都爱在这边卖活计,夫人奶奶不稀罕咱们的手艺,只图个新鲜趣儿。”边说边落下毡帘子,跟在木槿后头,扶着蒋萱踩着脚凳子下车。
蒋萱也是瞧个新鲜,府中的年货早齐备了,也不用她操心,都是依着旧例办的。连同车夫和跟车婆子一行五人走走停停,真像紫荆说的,有许多类似她这样带着各色围帽的夫人小姐。集市上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卖年画的;卖水仙头的;卖毛猴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扎堆的地方不是卖尺头就是卖绒花的;有小孩子挪不动道儿的定然是卖糖画儿或糖瓜儿的;最多的还是卖吃食的,挂着糖霜的柿饼子,堆积如山的山货,红彤彤的枣儿。炒货摊子上五香瓜子卖的最好,想来乡里人家过年招待邻居无非瓜子、花生之类的。
蒋萱瞧见那用玻璃罩子罩着的一组小猴儿十分精巧,听紫荆解释,这里头的毛猴儿是用辛夷、蝉蜕、木通三种药材做成的,仿照着人的动作比手画脚,叫人看着便想微笑。果断给小怀钰买下来,又在摊子上拣了一把记着红绒线球的木头刀。正等着紫荆找清楚铜钱,就听木槿惊呼:“哎!”
蒋萱低头,就见着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抬起满是青紫冻疮的小手,看样子是想扯她的披风,被木槿喝住,正怯生生的瞧蒋萱。
蒋萱撩开围帽上的轻纱,路出半张脸好让小女娃看清,微微俯低了身子浅笑道:“你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儿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说:“小小姐您要买脚鱼吗,我哥哥今早才捉的。”
蒋萱反应过来脚鱼就是甲鱼,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才五、六岁大点儿的模样,就晓得补贴家用,已是难得。何况这么冷的天在干涸的河床里捉甲鱼,实在难以想象。不等小孩子再三恳求,便放下围帽的纱幔道:“好。你的脚鱼在哪呢?带路罢。”
小女孩儿高兴的什么似的,生怕蒋萱几个跑了,在前头跑两步就要回头望望。木槿跟着蒋萱劝诫道:“大小姐,咱们买脚鱼做什么呢?您见那孩子可怜,给她几个钱就是了。”
蒋萱摆手,:“她们小孩子家家有心气儿,凭本事赚钱,可不是乞儿。何况,脚鱼肉也很好吃呀。”
说着那小女孩儿已然蹦跳着去了一处冷清的角落。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身着破旧的袄子,正忧心的盯着身前一个旧篓子。见妹妹引了人过来,激动的立起身。
小女孩笑道:“哥,有人来买咱们的脚鱼嘞!”
蒋萱跟在后头笑道:“是呀,你的脚鱼怎么卖呢?”
小男孩也没有秤,红着脸为难道:“您看着给罢,我也不知能卖几个钱?”
紫荆先笑了:“你这小兄弟真有趣儿,啥都不知道,还敢出来卖东西,也真是实在。”
蒋萱不愿为难两个孩子,给了兄妹二人两掉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见篓子里是两三只碗口大小的甲鱼,这钱花的也不冤枉。都说‘鞭杆鳝鱼、马蹄鳖’,太大了也不好吃:“我们都要了,你这篓子多少钱,一并算给你。”
小男孩用伤痕累累的小手接过钱,有些发怔。这时从那头走过来一个抱着两岁男孩的妇人,老远便尖酸道:“呦,咱们家大郎有出息呀,眼见着快年关了,家里也紧吧,这钱合该补贴家用才是呐。”
小男孩才拿着的钱还没焐热乎,半道儿便被结了胡。小女孩早吓白了脸,避在哥哥身后,不敢看来人。小男孩仍自挣扎,最终还是抿着嘴把钱给了才来的妇人。
“叫您见笑了,小孩子不懂事儿。”妇人把一掉钱揣在怀中,抻了抻怀里孩子身上厚实的袄子。就听两三岁的娃儿指着方才吃糖画儿的摊子缠磨道:“娘,还吃,吃那个最大的。”
“好好好,多买几个,回家慢慢吃。”一面说着,一面款摆着去了。
蒋萱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想来还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的老生常谈。这么小的两个孩子,再给钱也会被搜刮走,倒不如……叫犹自愤愤的紫荆:“去多买几个才炸出来的酥盒子。”紫荆快快的去了,蒋萱把围帽揭开,语重心长的对小兄妹道:“莫要伤心了,再给你二两银子,连你的篓子我也买了。”
小男孩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从木槿手上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时还没反应过来:“谢、谢,谢谢。”
蒋萱看着小男孩的眼睛叮嘱:“现在就寻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把钱藏起来,不要放在家里。明白了吗?”小男孩红着眼睛重重的点头。
蒋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董大目。”
眼睛是挺大的,蒋萱闻言笑,告诉了大目自己庄子的地址,嘱咐道:“你有妹妹要照拂,若实在支持不住,可以来我的庄子干活,,总归能管你和妹妹衣食不愁。还没吃饭罢,来,趁热,把这个吃了。”紫荆正好买了酥盒子过来,蒋萱先用油纸裹着递给小女孩儿一个。小女孩咽着口水迟疑着去看她哥哥,大目点了点头,小女孩喜笑颜开的接过酥盒子就咬,流沙的红豆馅儿甜而烫口,蒋萱怜惜的轻声道:“烫,慢慢吃。”把余下的一股脑都给了大目。时候不早,蒋萱她们也该回府了。
方玉湛一直隐在不远处瞧着,就见那个小男孩儿把油纸包递给小女孩儿,自己“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给姜大小姐连连扣头。某人还真不嫌腌臜,赶忙将人扶起,大概又说了些什么,才被簇拥着走了。方玉湛盯着汇入人流中的背影,一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过来,又为什么心中会不畅快。
蒋萱这厢可没那么多矫情,回到雪融居,她便交给紫霞一个艰巨的任务——宰、王、八。甲鱼身上有一层黑膜,若不去除掉,会特别腥,顾妈妈说过“鱼去乙,鳖去醜。”以蒋萱见识过,在眼后鳃边的位置,杀鱼时要去掉它。醜大概是甲鱼的下|三路,必须清理干净,然后用甲鱼自己的胆抹在鱼肉上,据说不但不苦,反而能提鲜。蒋萱是没处理过甲鱼,还好紫霞有经验。放手交给了她。回去屋子里仔细洗漱一翻,等僵冷的脚回暖了,才去许氏那里报到。正好,小怀钰也在,拿着姑母带来的毛猴儿和小木刀,小家伙高兴的在屋子里就耍起刀来。许氏问了蒋萱几句铺子上的现状,蒋萱把生意兴隆的样子口头描述了一番。又说起在集市上的见闻,自然便提起了脚鱼和两个小孩子的事来。
“唉,这种事儿也不少见,乡野人家好在不藏着掖着,要牵扯上袭爵,那阴司手段更让人齿冷。”许氏剥着蜜桔道。
蒋萱拿冰杏茶焐着手点头:“也是,不说扫兴的事儿了。嫂嫂能吃些辣吗,晚间咱们吃脚鱼,一会子我把它生炒了,佐着白饭吃,既煞饭又滋补。”
许氏笑:“少许辣还行,太辣了就受不住了。”
“晓得了,定叫嫂嫂食指大动。”
紫霞不负众望,之前还生龙活虎的王
|八们全被分|尸妥帖了。先下姜和蒜,炸香,加两粒红枣去腥,鳖肉已经剔过骨头,翻炒时加胡椒、盐以及好秋油和鸡汤就可以了,兑上花凋,大火把汁儿收干,只留少许汤底儿,裙边的胶质融化在汤汁里,变得微微粘稠,用他拌饭最好吃了。事实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仅许氏捧场,连姜永清也多吃了两碗饭呢。
许氏寻她陪房的老妈妈,翻过《玉匣记》,得了个大扫除的日子。好了,全府上下挪桌椅搬摆设,擦洗的擦洗,掸灰尘的掸灰尘,就此忙乎开来。蒋萱为了躲灰尘,避在许氏的屋子里。紫薇和紫荆两个分立东西两边,展开《梅竹山禽图》,许氏赞道:“这幅好,颜色鲜亮,应时又应景。”
蒋萱也在看画儿,就见画上梅花与白雪掩映,山茶和锦鸡斗艳,是挺热闹的。她点头:“嗯,收好,回雪融居瞧瞧,若都妥帖了就挂上吧。”紫荆和紫薇听命去了。
蒋萱漫不经心包着过年要发的荷包,把银庄送来的金银锞子,按着往年惯例将其一一分装好。寸余长的金银如意,蚕豆大小的海棠花、元宝、花生、葫芦,装进鹅黄底子绣暗八仙纹样的荷包里,把掺金线的络子系紧,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活计。
“……大双包、小双包诸色蜡烛各十封;百速锭五封装十封装的各二十包;散把儿香五十包。”碧玉捧着账簿跟许氏和蒋萱把过年酬神祭祖所需的香烛报一遍。
姜怀钰小朋友窝在蓬松的被子里睡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外间的大作中“叮叮当当”发出整点报时的乐声,许氏用小夹子钳开了一个榛子搁进嘴里,乜斜了自家胖儿子一眼嘟哝道:“睡的可真香,这也该醒了,碧玉,把过年采买的爆竹烟火大声的报一遍。”
蒋萱秒懂,不由低头笑,等着小侄子被捉弄。
碧玉也会意,翻了几张便开始笑眯眯的唱名:“束鹿的花盒子十箱;双响、天地炮、二踢脚、炮打灯、八角子、连升三级、平地一声雷诸样儿带响花炮各五盒;太平花、花盆、葡萄架、大金钱小金钱诸色焰火各十盒;奶奶,您看地老鼠、滴滴金、黄烟儿,今岁还要不要?”话音刚落,就见呼呼大睡的小胖纸发梦似的“咕噜”一下子做起来,唇角还挂着口水印子就发表意见:“娘,我要地老鼠儿!”
“哈哈哈哈……”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笑起来,独留头发乱蓬蓬的某小纸睡眼惺忪的看着大家。
蒋萱在许氏这边消磨了一下午,直至他哥下衙回府。她不好妨碍姜永清换衣裳,跟他哥道了个万福便要回自己的雪融居去。
“嗯,萱儿要回去。”或许滴水成冰的天起码太冷,姜永清说着话面上还有些僵硬。由此可见太阳一落,越发的冷了。
从暖融融的屋子里出来,立时□□冷的风裹住,,蒋萱拢了拢斗篷,忽然又很想吃热气腾腾的涮羊肉了。
许氏吩咐丫鬟上一盏烫口的金骏眉,方对夫君闲话道:“今日不是封印吗,怎的这会子才回府?”
姜永清抱起儿子含含糊糊的支吾了一声,便被送上热帕子的丫鬟打断,许氏并没有发现姜永清心里压着事,又道:“外祖父大寿的贺礼都准备齐全了,萱妹妹说她铺子生意颇好,打算请个戏班子唱三日,问我会不会越过了表兄,不太好。我说每年都要请戏班子,叫她想个旁的生辰礼,呵,瞧着是把她给难着了。”
姜永清若有所思的答:“你看着办就是。”
许氏这才发觉,立即蹙眉问:“今日有什么事吗,还是累着了。”
姜永清同儿子一起摆弄一个九连环,抬头笑了笑:“是有些累,今日话说的略多。”
许氏嗔怪的瞥了逗弄儿子的夫君一眼,这种情形不是没有过,便不在追根究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