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65、素邢久兵

　　腊月二十八，黄帝赏赐臣下福字，非年高德劭开府一方者，是没有资格蒙赐福字的。内廷翰林和侍卫，也有份儿，只不过那就是如意馆供奉们把福字写好，做成漏斗，用细粉漏在彩绘的锦笺上，写字的人只要笔饱墨酣，像描红模字一样描下来，就是宫内所谓的双钩福寿字了，比起真正的御笔，价值就可想而知啦。蒋萱看着供奉在堂屋大条案上，如假包换御笔亲书的福字，就像看着一本房产证，总之白白搁在那也不会贬值就是。一并赏下来的还有内造的八宝荷包，皇后姨母的赏赐就丰厚多了，许氏指挥着碧玉登记造册，把什么鲍参翅肚珍馐海味剔出来，其它的就可以入库了。
　　姜永清送了坤宁宫的太监回来，见妻子还在操劳，便蹙眉道：“这些事情都交予管事娘子，你要多保重身子，不要太过劳累。”
　　“哪里有那般娇气，动动嘴皮子而已，，这不，还有萱儿帮衬着呢么。”
　　蒋萱微微含笑，假装她并没有让‘老师’抓包，一直在认真听讲的样子：“是啊，碧玉姑娘也是很能干的。”
　　姜永清不置可否，反身又出了厅堂，说是要看看钰哥儿在做什么。翻过年小家伙就要开蒙，听说早已经物色好了西席的人选，外院也收拾妥了一个小院子，只等来年开笔，姜怀钰小朋友就要上套啦。
　　到底正厅不比内室暖和，蒋萱挽着许氏回了她们的院子。才坐下，木槿便进来回禀：“大小姐，早起您叫紫霞洗的红豆沙已经洗好了。”
　　蒋萱起身对许氏道：“糯米藕也该焐熟了，嫂嫂，您是要单吃，还是搁在红豆沙里一起吃，待会子给您送来。”
　　许氏自己抚了抚显怀的肚子：“搁在红豆沙里好啊，我同你侄儿可等着了。”
　　蒋萱边笑边将斗篷上蝶恋花的搭扣儿扣好，：“晓得了，先给您，再把兄长和钰哥儿的那份送去外院。”穿上斗篷在屋子里就呆不住了，蒋萱赶忙领着丫鬟回去自己的院子。气死风灯上簇新的红穗子在寒风里一晃一晃的，搅得院子里摆放的紫瑞香的香气更富裕了。春联、年画、窗户花儿，将各处装点的越发热闹。时不时便有几声爆竹的响动，大底是哪家顽童在嬉闹吧。蒋萱很喜欢过年，虽然外头天寒地冻，人人却是忙忙碌碌，显得生气勃勃很有心气儿。
　　好心情一直带去了承恩公府，除夕一早，四口子便来到外祖家。按照惯例是要小住到正月十九开印开笔的。见过长辈便被大表嫂领进安排好的跨院儿。蒋萱的屋子一看就是用心布置过的。案头一簇金灿灿的迎春衬着两株含苞待放的白山茶，养在翠磁胆瓶里，豆青碟子里三五个佛手柑染的屋子里有淡淡的果香，临窗的花几上是接着金桔的盆景，既好看兆头也好……
　　大表嫂打发个小丫头去上热茶来，照着忍冬纹椅披的绣墩围着百灵台搁了四个，她挽了蒋萱坐下，笑着道：“快坐下歇歇。你虽与我平辈，我却拿你当孩子看待，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予我开口。”大表嫂比姜永清还大五六岁，长女已有十二，难怪把蒋萱当晚辈看了。
　　“萱儿晓得了，回头还要进宫领宴，一定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大表嫂自去忙罢。”
　　大表嫂林氏也真是还有些琐事要去办，所以根本没坐实在，见丫鬟捧了老君没来，便顺势起身道：“那嫂嫂便不予你客道了，真还有些散碎事情要去办妥，等你哥嫂进宫去了，我叫怀珍来寻你玩儿。”
　　蒋萱把大表嫂送出去，见着她往许氏那边去了，才落下帘子开始简单洗漱更衣。午后整个承恩公府邸的主子们近乎都奔了紫禁城，就剩下二舅母和她们这些没有品阶的小一辈儿。蒋萱领着小怀钰在屋子里玩投壶，一屋子都是要唤她表姑的晚辈们，某人俨然成了孩子王。冬日天短，酉时便要掌灯，宫宴也是该散场的时候了。蒋萱昨个就准备了几匣子素邢久兵，连同上个月拿黑枣、荔枝、桂圆、杏仁、陈皮、枸杞子、薏仁米、橄榄泡的两瓮八宝酒，一并带了过来。许氏还曾笑她，这是要演示 ‘自相矛盾’的胜负？
　　宫宴上饮酒只是礼节而已，晚上聚在一处吃团圆饭时，众人也只是微醺。正厅里男女分两桌，小孩子又单独一席，蒋萱的素邢久兵里头放了橙皮、姜和蜂蜜，半透明的水晶洞里凝结着朵朵红梅，又是用梅花式样的模子扣出来的，搁在鸭蛋青的碟子里，别提多诱人了。
　　许氏先替蒋萱招呼道：“萱妹妹昨个特意仿着古法做的这邢久兵，说是饮了酒吃些解酒。大舅母、二舅母、表嫂们，来尝尝看。”
　　大舅母先夸道：“还是萱姐儿贴心，方才吃了酒的都来尝尝罢，是萱姐儿的一番心意。”
　　二舅母也附和道：“萱姐儿的手可真巧，瞧这菜做的多好看。弄得我都舍不得下口了。”
　　大嫂子怀里一岁多的小侄儿指着蒋萱的邢久兵牙牙道：“吃、吃。”
　　大嫂子无可奈何便给小儿子用勺子舀了一个送进口中，小宝宝立时享受的弯了眉眼。
　　蒋萱的邢久兵在外祖父承恩公那席也颇受了一翻赞誉。京城过年不饮屠苏酒，有那绿荫陈酒最佳。饶是蒋萱不胜酒力，也吃了一小盅。用老醋蜇头压过去，换过蔷薇露才支持到宴闭。一大家子扶老携幼换去花厅，开始发压岁钱，按照年岁依次给外祖父、大舅大舅母、二舅母磕头送祝福，接过沉甸甸的荷包，该蒋萱受理了。小孩子都顽皮，闹了许多笑话。屋里屋外皆是灯火通明，更显得一家子其乐融融。不知何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次第响起，渐渐地越来越密集。一群大些个的男孩子也跑出去放花儿，许氏不方便，蒋萱看姜怀钰小朋友可怜巴巴的微表情，实在不忍心，便牵着他去追小表侄儿们去了。京城世家大族云集，成架子的烟花不要钱的燃放，墨兰的苍穹上火树银花聚合了又散开，时而是雍容华贵的牡丹，时而又散碎作千头菊。亥时过半，蒋萱把小家伙送去堂屋，家中的男丁要在天地桌前祭拜先祖，迎神纳福。守岁到了子时，新旧更替，又是崭新的一年。蒋萱把早准备好的，用彩绳穿了花钱编成龙形的压岁钱，搁在小怀钰的床脚，这才回自己屋子歇下。彻夜爆竹声不绝于耳，蒋萱只得蒙头大睡。
　　次日五更，身负官职的便要入朝朝贺。接着，亲近些的要登门拜年，关系平常些的也要投刺恭贺。三十晚上吃的是韭黄猪肉馅儿的饺子，沾着腊八醋，真是鲜香的不得了。大年初一的饺子要吃素馅儿的，祈愿一年素素静静、平平顺顺。菠菜干的饺子别有风味，最好吃的是个人一小蝶儿的十香菜，听许氏说，这十香菜要先把胡萝卜切丝炒半熟，再炒黄豆芽，然后把豆腐干、千张、金针、木耳、冬笋、冬菇、酱姜、腌芥菜全部切细丝，下锅炒熟，放入胡萝卜丝、黄豆芽，加酱油、盐、糖、酒等调味料同炒既可。这道菜最考验刀工，丝要切的细才容易入味，长短一致才有卖相。蒋萱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吃的兴高采烈。府外，从马车里懒懒探出一只生着薄茧的手，撩开帘子往门眉上御笔亲书的匾额张了一眼，便见一渊渟岳峙的公子拾阶而上，正把玫红洒金的名帖递给门房听差。握帘子的手不禁用了几分力道。还好，那人只是投递了名帖，并没有要拜谒的意思，很快翻身上马，只不过临走前回首望了望。韩宪甩脱帘子，遮住了一声冷笑。
　　迎财神，北方是初二，南方是初五。黄花梨大条案上供的是玄冠朱服、缁带素辚，手捧元宝如意的文武财神。文武财神分列共受香火。文财神是纣王的诤臣比甘丞相，武财神是黑虎玄坛赵公明。这二位神祗，一个无心，一个失明，好一副对仗工整的楹联，横批应当是财源滚滚无疑。一大家子分长幼祭拜以闭，蒋萱才好打量贡案上的供品，猪头摆在正中央，然后左边是留着尾巴毛的光鸡，右边是用红纸糊着眼睛，鱼鳃还一张一合着的大鲤鱼。此刻，大表兄、姜家嫡长孙，正双手托着铜胎画珐琅的托盘，要去府中的小水塘放生，祈求这一年驾福乘喜、大吉大利。小辈儿们“呼啦啦”跟去了一多半，姜怀钰让三表兄牵着凑热闹去了。
　　蒋萱挽住许氏，往正厅用早膳：“回头你跟着大嫂子去就是，怎的也得求个金元宝回来，准能包你今年财源广进、日进斗金。”许氏冲着蒋萱夹了夹眼，蒋萱开铺子的事儿并没有人尽皆知，姑嫂俩打着哑谜。
　　“借您吉言，我还真得去拜拜。”蒋萱同许氏耳语道。
　　增福灵显官在东城外，打初一晚上就有许多信众排队烧头柱香。姜永清陪着许氏没有跟来，蒋萱自告奋勇要带上怀钰，有姜府的仆役陪伴，哪有什么可担心的。山门外人头攒动，又有自发形成的庙会。过年就是放飞自我的日子，他们一群人先逛起了庙会。大嫂子管不住，到底还是人手一串糖葫芦。三表兄叫怀钰坐在肩膀上，看耍猴戏的，蒋萱不太感冒，扭头瞧见了卖糖人儿的，领着木槿和紫荆去了路对面。木头的模子里头放上糖稀，插入修剪过的麦管儿，趁热吹的鼓胀起来，打开两半儿的模具，一个分明的刘海戏金蟾就粘在了竹签子上。孩子来的多，虽然哪个也不缺口儿，这些平民化的吃食，却是难得一见。各式各样都买了一个，猴戏正表演道精彩滑稽时，就见孩子们笑的前仰后合。蒋萱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等着，岂料，胡同四通八达，她们一行人方站定，便有人借过。扈从要护着小主子们，分散的开，蒋萱这边只有两个。她们早将蒋萱遮在身后，戒备的瞧着来人。瞧清是位衣饰华贵的公子领着一个扈从，自幽暗的胡同深处展露真容，双方厝身而过，方玉湛微一颔首，两位扈从也拱手为礼。某人本就别有居心，更遑论有百步穿杨的好眼力。要认出带着围帽的蒋萱还不容易，身边的丫鬟就是最好的佐证。蒋萱也透过身前的人墙看见了方玉湛，心下默了默，没有哥嫂在，自然不用寒暄。蒋萱偏过脸，望向猴戏处的家人。须臾的功夫，方玉湛也看明白了蒋萱的动作，眉心立时蹙起，心中的鼓噪也淡了几分。可就此作罢，却也不是他方玉湛的秉性，心思一活络，似笑非笑的乜斜了那人一眼，才施施然踱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

　　美女节快乐！七连发请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