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63、炙肉

　　雪沫子紧锣密鼓的往下落，不多时就在地上羁了一层白。方玉湛掸掸肩头上的细雪，又跺脚震去靴子上沾的，揭开了值房厚厚的毡帘。
　　“呵，兄弟几个挺受用，在这儿躲着吃什么呢？”三四个不当值的围着铜吊子正“呼呼啦啦”的巴拉着面条，见他进来，忙挪了个位子。一个容长脸的，一手端着个竹碗，一手擒着双短小的筷子比了比对面的人道：“露亭胸少做，今日老五顷刻吃宵夜，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老五一抹嘴站起来，拎着沸腾的铜吊子走到了桌子前，撕开了一个被高丽纸蒙住的竹碗，从里头取出来一双筷子探身递给方玉湛，边往碗里注水边道：“九哥尝尝，这千里面最近顶走俏，关键是咱们这样没黑没白的吃起来最便当，瞧，用沸汤一泡，须臾就能吃了。”
　　方玉湛也倍感新奇，过去仔细观瞧，这时候老五早搁下铜吊子，拿了个茶碗扣住了高丽纸：“我一气就买了它六箱子，这不过了年就要春闱了吗，听说现在就紧俏的很。”身后几个人附和：“也不知是谁，这下子可发达了！”
　　“钱哪能只让一家子挣了，瞧着吧，不消半个月就得有分一杯羹的。”
　　方玉湛摆弄着手中短短的筷子饶有兴味的问老五：“就只用清水这么泡，那屋子里的肉味儿哪里来的？”
　　老五一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该让哥哥你先瞧瞧的，这里头有肉脯、干菜、盐、胡椒、还有个用蜡丸封起来的肉酱丸子，”指了指桌子上茶碗里的蜡丸壳儿：“这面是红烧肉味儿的，还有什么葱油鸡、双椒兔的，也有全素的。”说着忙取下扣着的茶碗，揭去高丽纸：“好嘞，时候久了也不好吃，哥哥快趁热尝尝。”
　　方玉湛欣然接过竹碗，也不讲究什么，挑起来便送进口中，没想到如此美味，竟然不输现煮的面。呷了口浓郁的热汤，他这才挑起大拇指道：“真不错，铺子在哪处，回头我也去买几箱子。”老五搓着手答了，方玉湛三两口解决了一碗，考虑休沐便亲自走一趟，倒要见识见识哪个七窍玲珑心的，琢磨出来的这千里面。
　　七窍玲珑心的人正焐着手炉立在窗子前赏雪。晨起还是碎雪，这会子成了鹅毛大雪，真应验了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无意识的摩挲着南瓜手炉上的凸起，蒋萱嘟哝道：“下雪不冷化雪冷。”
　　身后正给蒋萱报账的木槿顿了下：“大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搁在桌子上罢，我回头再看。今日风雪大，不知可好采买？”
　　木槿将面铺子的账簿搁在炕几上，闻言答道：“小姐想要什么，叫他们去办就是，不必担心天儿不好，他们自有法子。”
　　蒋萱把手炉子递给捧来茶水的木香，笑道：“瑞雪兆丰年，今日有雪，正是吃烤肉的时令，把肉烤的‘滋滋’冒油，就着金华酒，嗯~岂不美哉？”
　　木槿也笑起来：“小姐真是会享受。是要什么肉，奴婢这就去前头瞧瞧，没有好的，这就让他们去买。”
　　蒋萱坐下来，热炕的温度刚好，尤其室外冰天雪地，这么一对比，幸福感瞬间陡增。闻言，某人眼睛闪亮，点头道：“三层五花的好肉准备够四人吃的。不知能不能弄道獐子，那个肉细，烤来吃定然不差。”
　　木槿穿上披风，正扣搭扣儿：“晓得了，奴婢这就去办。”木槿是个爽利人，揭开毡帘去了，后半句话便落在了帘子外头。
　　蒋萱又吩咐紫霞：“我记着松塔和松树枝子都还有罢。”
　　“都有，，松树枝子也出过烟了。”紫霞管着蒋萱的小厨房，对这些如数家珍。
　　蒋萱很满意，又想起主食的问题：“紫霞，你先去蒸一篮子荷叶饼，午间好用他卷烤肉来吃。领着紫竹和紫薇把葱和芫荽择洗干净，要用冷凉的开水冲洗，莫忘了。”紫霞应了，立时出去寻紫薇和紫竹，忙活起来。
　　蒋萱登上麂皮靴子，撑起紫竹柄的伞，领着木槿和紫荆去前头找许氏和怀钰。一来说说午膳吃烤肉的事儿，再，也可以陪着小怀钰玩玩雪。
　　许氏正同三个大丫鬟抹叶子牌，见蒋萱进来忙招呼：“外头雪恁大，碧莲去沏碗滚滚的茶来。”又扯着蒋萱坐了道：“嗯，手倒不冷。正好前儿个收了两盒子普洱茶膏，都说包治百病，备着总是好的。”碧草从炕几上捧过一个小锡盒儿，许氏接过递给蒋萱道：“若肚胀受寒，加姜汤发散出汗，立时便能好了，这个我试过，很是灵验。还有口破喉颡受热疼痛，用五分含在口中过夜即愈。受暑擦破皮儿，加上研外敷也可立时痊愈。你瞧，我这般一说，倒希望你不要用到才好。”说着自家先笑起来。
　　蒋萱跟着也笑了，止住了道：“有备无患么，平日里吃一盏，也可延年益寿的。”
　　许氏点头，丰腴了的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将养的极好。蒋萱把普洱茶膏递给木香收妥，这才说起烤肉的事来。许氏听着都蠢蠢欲动：“你哥哥还说今日去外头叫桌子席面，才不辜负这场瑞雪。你的主意更好，我都有些肚饿了。”
　　蒋萱笑：“我看是我侄儿饿了罢。”说着上手便去抚摸许氏的肚子，因蒋萱时常这般，许氏也习以为常，很默契的任君采撷，自己跟着也抚了抚道：“还不太显怀，等五个月那会子，该像揣着个大西瓜了。”
　　正说着，姜永清领着小怀钰进了来。父子俩在书房里没有读书，却是用炭盆烤番薯，椒香的烤番薯香充盈了满屋，小怀钰兴冲冲的捧着个番薯给他娘道：“娘，吃。”
　　许氏很是欣慰，也没忘记蒋萱，掰了一半给小姑子：“呵，钰哥儿的手艺还不错呢，瞧瞧，考的多透呀。”
　　番薯细长而小，姑嫂俩三两口便解决了，别说，比起外头烤的，倒别有一番风味，也或许是滤镜的效果。木槿寻了过来，回禀：“今儿个天不好，确实买不到獐子，五花肉倒是现成的，奴婢叫紫竹去领了，您看是该怎么处置？”
　　蒋萱起身，与哥嫂道了个万福：“我去看看，先把肉腌上，午膳就摆在厅里罢，省的嫂嫂身子不方便。”
　　“滋滋滋……”五花肉在铸铁支子上冒着油，摊开荷叶饼，夹了还热烫的烤肉码在饼上，再把斜切成片的葱白和芫荽一并排列好，娴熟的卷起来递给许氏。许氏摆手：“不成了不成了，我和你侄儿都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呀。”
　　蒋萱转而递给小怀钰，小家伙嘴上油光光的很是呆萌，手上还捏着小半个肉卷呢，对于姑妈的手艺显然很赞赏，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姜永清咂了一口莲花白，又夹起一片烤肉送进口中。
　　许氏吃饱了，便有功夫闲话：“你哥哥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芫荽，亏着钰哥儿这点子随我，不然怎的吃这烤肉呐。”
　　蒋萱倒没注意，也或许往常不似今日这般用的多：“嫂嫂若不提起，我还不晓得呢。”
　　姜永清含笑道：“哪里似你嫂嫂说的那般挑剔，少吃一些还是可以的。”
　　“真的？”许氏挑高了眉毛质疑道。
　　姜永清拿筷子遥遥的点点许氏含笑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夫人没听过罢。”
　　许氏撑着腮，眯着眼笑起来。蒋萱也笑，却有些无奈，才吃饱，又被强塞了狗粮，她觉着有些撑着了。松塔被火燎的“噼啪”作响，有松树特别的香气扶摇直上，又让程晨阻住徐徐的落下来，被餍足的四人吸入肺腑。
　　许氏吃了口金桔蜜茶问起姜永清：“今日都初二了，钦天监定下哪日封印了吗？”
　　“十九到二十二日，无非其中一日，这才初二，哪能有什么音讯。”姜永清闲话道。
　　蒋萱深明大义，接话：“嫂嫂是想要些什么吗，我也可以替您去采买来。”
　　“还是咱们萱妹妹体人意儿，也没什么，只是可惜不能带着你去逛逛，一进腊月，街上都比往常热闹上许多，只得等明年了。”
　　蒋萱道：“不要紧，等雪化了，地干了我得去铺子看看，顺便也就逛了。”
　　姜永清这才插言道：“需不需要我遣几个人跟着。”
　　蒋萱道：“不用，有跟车婆子，也有丫鬟。再说，这不衙门还没封印呢。哥哥不用担心。”
　　说起铺子，许氏难免打趣两句：“咱们家妹妹可了不得，现下怕是日进斗金了罢。”
　　蒋萱也俏皮的竖起食指比在唇上：“嘘——别声张，我给嫂嫂您分红好不好。”
　　许氏击掌：“上道儿，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自己先破功笑了起来，指了指正让丫鬟伺候着洗手的怀钰：“獳，分红我也不要了，这有只小家豚，你管饱就成。”
　　蒋萱故意扭头瞧瞧无辜的小家伙，给自己加戏道：“天呐，再给您一成干股，还是要分红罢。”仨大人连同丫鬟都笑起来，好在姜怀钰小朋友还小，要不早恼了。
　　次日雪便停了，蒋萱领着小怀钰在廊子里堆了个小雪狮子，咳，说是狮子，某人还是良心痛的，但人家小怀钰不在乎，人家享受的是整个过程。
　　又过了四五日，路上的存雪融了、干了，蒋萱才领着人去铺子上瞧瞧。孙管事一直跟着姜永清，忠心耿耿也能干，见蒋萱亲自来了，分身乏术之余，还是抹着额头上的虚汗将大小姐迎进了楼上房间。
　　蒋萱揣着手同孙管事道：“无事，你去忙罢，我出来转转，顺便过来看看。”
　　底下客似云来，还有许多事儿等着人示下，孙管事揖了揖：“大小姐稍坐，我叫人给您上茶。”
　　“不必忙，快下去罢，还请孙管事你多费心了。”蒋萱隐在围帽垂下的纱幔后和蔼的道。
　　孙管事倒退着去了。紫荆抹了抹玫瑰椅：“小姐，您坐下歇歇脚儿。”
　　木槿睨了紫荆一眼嫌弃道：“小姐，这里太过简陋，既然顺便看看，不如早些去别处逛逛。”蒋萱从窗子往下俯视，整条街市就他们这边最热闹，看这势头，蒋萱不由在心中暗道：感觉从富二代升格成富一代简直so easy呀。心情不错的下了楼，孙管事眼观六路，瞧见东家要走，抽身过来亲自把人送了出门，蒋萱不愿声张，径直领着人上车往城外去了。蒋萱这厢没在意，却有人盯着了她，正是休沐来买面顺带瞧新鲜的方玉湛。方玉湛见这家的铺子的管事对待个小姐如此殷勤，天子脚下达官显贵遍布，本不以为意，却瞥见了跟着的丫鬟，这丫鬟看着面熟，忽然脑中略过蒋萱盈盈一礼的身影，立在旁边的丫鬟不就是眼前这个，那么被簇拥着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好个为母守孝的。方玉湛心中泛起莫名其妙的不甘感。小斯见自家主子没有进铺子的意思，提醒道：“爷，这‘千里面’ 还买嘛？”
　　方玉湛蹙起眉头不耐的摆了摆手：“买，爷有事儿，你去买了就回府。”
　　“那爷您上哪去？”小斯的话早被翻身上马的方玉湛遥遥的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