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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春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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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又一个轮回的开始。身为盂城名人,陶老爷子免不了受邀去东郊迎迎春的使者—芒神。历来如此,只不过今年多了些晚辈一道去罢了。老太太习以为常,只蒋萱问起是如何迎接春神的,才跟小女孩儿分说分说。斗彩玉壶春瓶里插着松柏枝桠,上头坠着新打的金银小钱儿,珍珠攒的花儿,还有玛瑙雕的小如意、小石榴之类的果子。蒋萱问老太太立春习俗时,陶娥正摆弄那珠光宝气的“摇钱树”,捏着个拇指大的小石榴急急回头道:“我晓得、我晓得,姮妹妹我同你讲罢。”
一个激动,便把那石榴扯了下来,陶娥低头瞅瞅手里躺着的小石榴,回头看看因她而好一阵金光闪烁的摇钱树。反应过来,赶忙从太师椅上下来,一头扎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好祖母~”
老太太扭扭孙女儿的鼻子道:“记着这顿打,等过了年,一并同你算账。”
“祖母就饶我最后一回么~”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求了半晌,老太太只是但笑不语。无法,陶娥扭头看见了正在剥橘子的蒋萱,福至心灵又道:“祖母,其实,是姮妹妹看这石榴好玩,不敢向您讨,我才……姮妹妹你说是不是?”后半句话是对着蒋萱说的,且费劲的冲着蒋萱使眼色。
一看老太太便没想同陶娥计较,蒋萱却不料这还能中枪。只得萌萌哒开口:“姐姐你眼睛里落灰了么?干嘛——”遭至陶娥一记瞪眼,才好像感知到了威胁改口道:“哦,是、是我看着好来着。”搁下橘瓣走到陶娥身前,摊手:“给我罢。”
陶娥巴不得有人背黑锅,迅雷不及掩耳的给了蒋萱。蒋萱攥在手里,又坐回去继续吃橘子了。陶娥的视线在饮茶的祖母和吃橘子的蒋萱之间扫来扫去,终是耐不住,祖母她是不敢触霉头的,只得挑蒋萱的刺:“姮妹妹你拿了东西便算完了啊,还要说些什么吧?”陶娥循循善诱。
蒋萱拿帕子抹抹嘴,对着陶娥一脸莫名,俄而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看着蒋萱的动作,陶娥由内而外的欣慰,可还没刚松快松快,就听蒋萱道:“对了好姐姐,再烦劳你一回,我是想要那小如意,不是这个。”陶娥好险没跌下罗汉床,难以置信的瞪着蒋萱。老太太再也忍不住,搂着傻孙女前俯后仰起来。陶娥这才如梦初醒,逃出老太太的桎梏,来呵蒋萱的痒痒,俩小女孩儿满屋子嬉闹起来。等偃旗息鼓了,老太太叫玉珠在摇钱树上取下两个小如意和一个小石榴,分给两人后道:“你们小姊妹记住了,要有福同享。”陶娥闻言脸唰的一下便红了。蒋萱心说闹了个猴屁股也不冤,祸水东引时咋脸不红气不喘呢。不过能听明白好赖话的同志还是好同志嘛。-陶娥本是个撂爪就忘的性格,立时就要将功补过,开始给妹妹讲立春的习俗。
“……时辰一到,土坑里的羽毛就会飞起来,这个时辰,就是立春了。”陶娥把她知道的,全灌输给了蒋萱,虽然逻辑混乱了点,但还是能够梳理出个大概。总而言之,除了吃春盘,其余活动都没她们小女孩儿什么相干就是了。
老太太慈和的瞅着俩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个不休。趁着陶娥聒噪着,蒋萱偷偷瞄了一眼老太太的神色,私以为自己和陶娥在她眼中,就像两只在架子上蹦蹦跳跳的鹦鹉。不过今儿穿的衣裳颜色不对就是了。
她今天还是特意打扮了一回,双丫髻上各自簪了通草染的迎春花,鹅黄潞绸的袄子,外罩大红缂丝的比甲。大年三十的,穿的像番茄炒蛋,也很应时应景。其实老太太特别喜欢热闹的东西,这一点从正屋的摆设便可见一斑。想着,蒋萱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转向地上那一大盆开的正盛的姚黄。别看现如今是古代,还是有把春花催开的技术的,这种花都有个概称叫作——唐花。大概是谐音烫花吧,这和它开花的原理是相通的,在暖房里用火烘开的嘛。以后,有条件得撺掇老太太咱们自己家也弄一个这样的暖房,搞个立体养殖,冬天就不用光嗑油菜了。从老太太想到油菜,这时候老太爷领着一群晚辈也回来了。芝麻秸在屋外被踩的一阵“咔吧”响。大太太应是得了信儿,抱着裹得跟球似的二少爷来了。众人乌嚷嚷全进了椿萱堂,因有韩宪在,互相见了礼,男人们就转去了花厅。蒋萱还是第一次见陶二少爷,满打满算,过了年三月份这位才三岁,何况三里头还有一岁是虚岁呢。
老太太喜欢又心疼,直埋怨儿媳妇:“这么冷的天,不来也无妨的。瞧把我们勖哥儿冻得小鼻子通红。”说着接过勖哥儿:“来,祖母抱抱。”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会学话,只不过连不成句罢了。见老太太真是高了兴,大太太忙锦上添花道:“勖哥儿快唤‘祖母’。”
无奈二少爷颇不给面子,吭哧了半晌只“母”来“母”去的,连第二个字也没有。
大太太讪讪的打了下他的小屁|股:“在自己屋子里还说的清清楚楚来着。”
“无事无事,男孩儿总是要晚开口些。”大人都没放在心上,,可人家二少爷却伤了自尊,瘪瘪嘴,就要嚎啕。蒋萱眼疾手快,摘了个当摆设的葫芦,摇着递给了小少爷。葫芦有满肚子的籽,干透了摇晃起来就会“哗啦哗啦”作响,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下子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顿时便破涕为笑,扎开肉爪子喊:“福芦、福芦!”陶娥抢过蒋萱手里的葫芦,笑道:“什么福禄,这叫‘葫芦’,葫—芦—葫芦、葫芦。”
“福芦、福芦”二少爷坚持己见就是不听他姐姐的。一时间只闻满屋子回荡着的都是吉祥话儿。看着一大一小各执一词不肯退让的样子,哪有不笑的。
午膳摆在花厅里。除去洒腊八粥那回来过,蒋萱这种死宅,别说现如今天寒地冻,就算春暖花开也是懒的四处参观的。二少爷累了,叫乳母和几个丫鬟侍候着回去了。剩余八个主子正好团团围坐一桌,日子不同,就不拘泥小节了。因晌午陶娥给普及过立春的吃食,蒋萱还是相当期待的。陶大小姐口述的春盘自然百闻不如一见。所谓春盘古称“五辛盘”。五辛有: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芸苔据说就是青菜、油菜。低头观察观察,他们吃的精细些,这回是分餐制,各自面前都有攒成梅花的一套盘子。春盘里并没有什么青菜的身影,反倒多了好几样,有切成透明细丝的萝卜;碧绿的黑豆苗;最突出的是竟然有小香葱。玉瓶在身后小声提点:“姑娘这盘子里是小肚切丝、火腿丝、酱肘子丝、香肠、熏鸡丝。” 蒋萱正听的咂舌,就闻老太爷喜笑颜开道:“你们都要卷些葱,这可是咱们本地暖房里新发的‘羊角葱’,脆甜不衝鼻,比之鲁地也不差的。”
原来这个便是传说中的羊角葱啊。同烤鸭饼一般大小的薄饼一揭两张,掐头去尾的绿豆芽快火醋溜,口感那个爽脆开胃;煸熟的肉丝、菠菜、粉丝、黄花菜、木耳合在一起炒;韭黄肉丝还有切成条的摊鸡蛋都得单放;玉瓶娴熟的每样拣了一点,都卷进了薄饼里,蒋萱接过咬一口,素菜清爽、卤味醇香、葱段脆甜、面酱甘鲜。各种食材以不同的口感和滋味悉数登场,让人有种乱花渐入迷人眼的错觉,或许,这便是春盘的要意吧。
中庭早布置好了长案,,诸天神仙的龛位在最后,比较吸引人的是供果:大概有蜜供一排;苹果、干果、馒头、素菜、年糕都有一排,这个就叫作‘天地桌’,接神用的。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都赶紧回屋去补眠。开玩笑,这年头守岁虽然也像现代一样,唱起“难忘今宵,难忘今宵”就可以安寝了,但与现代人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不同的是,古代人五更也就是鸡出没的时间段,必须起床迎接年假归来的灶王爷。
红菱和雀儿都是家声子,蒋萱做主给她们放了两天假,跟她老子娘团团圆圆过个年。红药领着几个小的看屋子,见蒋萱回来,忙添了块香饼,蒋萱撵玉瓶去吃饭,自己让红药给拆了头发,吃饱了犯困,窝进让汤婆子焐的暖融融的被窝里,不消多时就和周公进行亲切友好的会晤去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大姑娘来寻你来了。”玉瓶的声音。翻个身,继续“zzz”。
“姮妹妹都什么时辰了,快起快起,宪哥哥要领着咱们放花儿去。”眼也不睁,答应了一声,缩脖子蒙头一气呵成。
“欸~这是又睡熟了么?”陶娥很是惊奇,指着被子底下隆起的突出问玉瓶。
玉瓶给陶娥搬了把绣墩道:“大姑娘少做,我们姑娘片刻便醒。”红药转脸看看玉瓶,请示:“要不我去给姑娘绞条帕子?”
玉瓶皱眉去看更漏,才要点头。就见陶娥早等的不耐,掀开被角便要去挠蒋萱的脚心儿。
“好姐姐手下留情~”蒋萱兔起鹘落打了一个滚,蜷进了床里,嘴上不忘告饶。这一干人等切切察察,谁还真能睡的着,不过贪恋热被窝嘛。
陶娥嘻嘻笑,得意道:“还是我的招儿又快又便当吧。”撵着蒋萱快快梳洗:“宪哥哥早在外头等着了,拿来那么——”比划个与她自己一般高的长度,继续道:“一大篓子的花儿,叫咱们趁着天还早,去耍会子。”
蒋萱嘟哝:“我道是谁挑的头儿呢。”
陶娥没听清追问了句:“什么?”
“没什么。姐姐,我可不敢放爆竹。前儿个,雀儿她兄弟险些燎了袖子。”
“让小斯去放,只在廊子里看着还有甚可怕的,。别打退堂鼓了。”蒋萱一句‘那不如让我去老太太屋里,嗑嗑瓜子唠唠嗑不好吗?’还没出口,就让冷库无情无理取闹的陶娥一推,踉跄着出了屋子,扑面一阵料峭寒风,只得闭紧了嘴巴,将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去到垂花门,果见韩公子领着自己的小书僮候在轩敞的空地上。瞠目的看着那真有陶娥一般高的大筐子,蒋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报紧了她的小手炉,这回真有打道回府的欲|望了。
韩宪的书僮刘仁给陶娥和蒋萱请安,扭头想问自家主子可以开始了吗,却又意外的捕捉到韩宪脸上昙花一现的愉悦。不等他细琢磨,主子陈禁的眸子转过来,刘仁赶忙低下脑袋,霎时鼻尖就出了曾白毛汗。淘勉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些烟火的数量,明智的去寻了自己的小斯书僮,美人捏着线香,摆好了一溜儿的‘地老鼠’,同时点燃,“刺啦啦”四下窜逃。
陶娥看的兴起,要去放个‘小黄烟儿’,虽然杀伤力不大,也被陶勉给阻止了。白白激动的等了半晌,就是这结果,陶大小姐的嘴巴噘的快能挂鞭炮。为了安抚民心,陶大哥只得宽宏大量的发给了他妹子一根‘滴滴金’。熊孩子展颜,领着自己的大丫鬟下了台阶。蒋萱起先还扭脸窃笑,等韩宪递给她一根,她立时收了笑,惊讶的盯着眼前。
“一起?”韩公子拿下巴遥遥指指开始上蹿下跳的陶娥。
她也看见陶娥的傻样了,也早在心里扶过额。蒋萱能说什么,只得客道有礼的笑:“多谢,我就不必了。”
大概是拒绝了顷刻的人,韩公子忽然就冷了眼,二话不说抬脚便走。蒋萱看着他的背影判断:这肯定是大过节间断服药了的原故。
闹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被老太太遣来的玉珠姑娘把陶娥和蒋萱都领了回去。蒋萱与陶娥一起与东道辞别时,那位的眼神还冷飕飕的呢。蒋萱果断决定在新的一年里,她的座右铭是‘珍爱生命,远离蛇精’。但现实很快的打了脸。酉正,大家围坐一桌吃团圆饭,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不过满桌美味佳肴罗列,蒋萱还是被及时治愈了。饮的是屠苏酒;吃的是:婴儿拳头大的狮子头;“咕嘟嘟”热烫的什锦锅子;酸甜酥脆的糖醋鲤鱼;温厚绵长的糟蒸鸭肝;还有八宝酿豆腐、炒虾圆、蜜汁火腿、焖荔枝腰……边吃边玩投壶,渐渐地外头的爆竹声密集起来。陶家也早搭好了一架子烟火,老太太看时辰差不多,便提醒酒酣耳热的老太爷该去看烟火了。众人披上斗篷,穿戴停当,女眷们带上围帽,呼奴唤婢乌嚷嚷行去大门外。门前街上已然有不少吃瓜群众,他们一行人出来,围观的男女老少轰然一声,许是晓得倒计时要开始了。烟花已经摆好,目测有三四米高,两个小斯拿着线香分两端点燃,最高点,一只仙鹤衔着一卷什么书。引线“刷——”的下如火舌略过,突然,正中间一个西瓜样的炮儿迸裂开,轰然一响,众人皆同时叫好,很快的架子上的烟火“觱觱剥剥”依次炸开,压过了叫好声。墨兰色的天穹上盛开万朵彩菊,也不只他们府上放烟火,目之所及,也有许多烟火相呼应。大家笑容满面之时,蒋萱却渐渐地眼睛酸胀,仰着头把眼泪收回去。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她这异乡,是永远回不去了的地方。
回去后,晚辈给长辈磕头,依长幼挨着拜年。子时过半,新旧交替。吃过一咬一包汤水的海参虾仁猪肉角而,胃里热烘烘的进入梦乡。在梦里——全家人一起包饺子,春晚里的小品正抖开一个包袱,暖融融的屋子里笑声不断,小表侄子闹着要去放鞭炮,大金毛等着吃饺子,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在搓麻,屋外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也成了背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