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32、翡翠烧麦

　　各屋里都有地笼，出去一遭才显得尤其的冷。“哈——哈——”香橼冲着手边呵气边快速揉搓着：今日初一，姑娘给砚儿姐姐放了五日的假，不然也轮不上她往老太太跟前凑。
　　“亏得天冷，要不还瞧不见个影儿，看你那爪子冻的跟红萝卜似的，真个去放花儿了罢。”海棠撩帘子出了来，递给香橼一盅滚烫的热茶焐手。
　　香橼笑嘻嘻：“欸，姐姐有所不知，还是咱们兑园太大、路途长的缘故。放几个小花儿倒在其次了。”海棠作势要捶她，却反被一直占着手的香橼恩将仇报，拿肩膀搡开了她，便要往屋子里钻。海棠眼疾手快忙忙扯住了香橼道：“站在厅里散干净你这一身子的寒气在进去回话，省的让姑娘受了冷不爽利。”
　　香橼凑近海棠嗫嚅道：“姑娘还歪着呢么？”
　　海棠也压低了声儿：“可不，才使林檎灌了汤婆子，正拿那个暖着肚子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檎打内室出了来：“姑娘唤你进去。”
　　香橼把茶盅塞在海棠手里，作了个揖便跟着进去了。绕过一面双面绣白梅的大作屏，就见她们家姑娘正倚着迎枕歪在罗汉床上看书，明瓦的屋子亮堂堂的，越发显得她们姑娘乌油油的头发粉润润的脸儿。
　　蒋萱从游记里抬起头，眼角眉梢不笑时也带着三分喜意。看见香橼便问起：“外祖母昨个儿可乏了？今日气色如何？”
　　香橼本是因自家姑娘小日子到了，去同老太太知会一声的。便先把这事儿回禀了，才一五一十的答了蒋萱的问话：“看上去倒还好，只略略有些个懒懒的，早膳用的也减了些。”瞅着蒋萱蹙眉，赶忙安抚道：“我特意问了玉珠嫂子，她说老太太不妨事的，只是昨晚睡的迟了才短了精神。”
　　蒋萱点头：“想来也是，昨个闹了一宿，别说是外祖母吃不消，便是我也觉得劳神的很。”眼光回到书页上，冲着香橼和林檎摆手：“你们自去玩罢，我这会子也使不着人，大节下的，别都闷在屋子里了。”见先后进来的林檎、香橼海棠和郁李都没动，蒋萱抬眼拿卷了半边的书抵着下巴：“要是耍钱，输了算你们自家的，赢了得给我一成。”
　　香橼不依，跺脚道：“姑娘好狠的心肠。竟然是只糖公鸡，一毛不拔不说，还倒粘毛啊~”“怪油嘴儿，给你一根‘毛’。”蒋萱从缠枝莲斗彩大盘中拿了个佛手丢给香橼。香橼七手八脚接了，众人这才笑闹着出去。年里不同寻常，妈妈们管的松快，丫头的手里也宽裕，有了彩头玩起双路才更有趣儿。蒋萱让林檎取了一对儿事事如意的锞子给魁首当彩头。只听东梢间香橼和海棠“咯咯”的笑声。林檎不消多时便转了回来。今日她当值，少不得要在蒋萱跟前侍候茶水。正月里忌讳动针线，无事可做，便寻了小壶儿给蒋萱养的‘金盏银台’添水。林檎虽然蹑手蹑脚，但蒋萱翻页时还是抬头瞥了她一眼，一丝不苟的样子，道还能同五年前那在烛火底下抿着嘴，一针一线绣鞋面儿的女孩子对上茬。看着她的成长，或许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一般无二吧。五年来许多人和事都在改变。头一样就是身边人的出嫁，玉瓶、红药和红菱都由老太太做主，顺顺当当的为人妻为人母了。砚儿提成了一等大丫鬟。现如今身边这些果子，还是老太太给的雀儿娇儿等人改的名字。老太太身边也换了一拨侍候的。不过顾妈妈和邹妈妈还没动窝，只是邹妈妈荣升为祖母，顾妈妈也有了亲传弟子两枚。大太太三年抱俩，新添了一儿一女。大太太才有喜时，老太爷被内弟的书信招走了。老太太便将族学的一应事宜交给了祀子。等崭新的桃符贴在了兑园的大门上，老太爷人却在京师等候黄帝接见嘉赏呢。甲骨文的事情由杜四老太爷上奏朝廷，得到御批的朱笔背书，杜四老太爷甩开了膀子抡圆了开挖，根据几个当地药材商的供述，最后陶老太爷与内弟都把目光钉在了舆图上标注着彰德府的位置。发觉完整甲骨文近一万余片，经过粗粗整理，陶老太爷携甲骨文北上，直抵国子监。一时间天子脚下陷入了极其热烈的学术氛围中。拓片、整理、考据、示意，陶老太爷将有限的经历投入到无限的研究中。家是归不得了，只得在国子监里暂居。索性在大太太诞下二小姐时，陶老太爷的第一部论述甲骨文的专著也呱呱坠地，一时间老太爷的声望继先帝一朝时的‘南陶北赵’后再攀高峰。而蒋萱五年来也就是：1、有了一套自己命名的丫鬟班底。
　　2、独立占据一个老太太近前的小院子。
　　3、厨艺和女红略有小成。
　　4、阔别多年的亲戚再度造访。
　　蒋萱在心里暗叹:身为一枚穿越者，她自然比不了这个世界的前辈——本朝太祖——张士诚！蒋萱一直以为自己所处的大明王朝是历史上那个，但年号却又没有印象。直到她蒙学学的差不多了，才有机会进内院的书阁。第一次看到《明太祖本纪》上赫然印着张士诚的名字，她就蒙圈了。她还清析的记得，捧着线装书时，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噴笑出来，惹得红药问她‘姑娘看见甚笑话儿，也同奴婢说说呗。’
　　什么笑话。头一个就是张士诚抢先注册了朱元璋的国号就够黑色幽默的了。最最可乐的是这位前辈英明神武了一辈子，到了晚年，突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开山雕塑观世音像。虽然所需所费都有冤大头和信男信女报销，然而还是让所有后世文人感到匪夷所思。但蒋萱很喜欢这位前辈的幽默，别管未来有没有‘钓鱼|岛之争’，咱先来个牛哄哄的“到此一游”。所以，这些笑话怕只能成为穿越群里的内部笑话了。当然，这位开国皇帝的丰功伟绩也不少。定都燕京，并且三年把元大都改建完工；通行宝钞，防止海外贵金属流入造成通货膨胀；开关开部，引进了玉米番薯马铃薯等等高产作物；普及种牛豆，而且费用由朝廷报销；发展热兵器和海船，水平保持在全球领先；把不许太监识字和出京者杀无赦列入祖训；连解放妇女的脚丫子，太祖爷也没假手他人。立法，将缠足女子列为贱级，娶缠足女子为妻者亦罚入贱级。当时有人不信邪顶风作案，立即锒铛入狱，如此惩戒了十几个，才把以缠足为美的风气给掰过来……
　　林檎留意蒋萱，见自家姑娘半晌没翻动书页，悄悄起身探手试了试杯壁冷热。蒋萱这才回过神来。随手打案几的抽屉里取出个螺钿的小匣子，拨开上头的销子，拈出枚自制的菩提纱书签夹在游记中。林檎才端过适口的桂皮山楂红糖水过来，自然的接过书册收妥帖。蒋萱缓缓吃了半盏，感到越发暖融了。原本也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些胀胀的。将守炉子递给林檎，自己揭开搭着的薄被儿，起身要去东梢间凑凑热闹。还没揭开棉帘子，林檎便赶了上来，给蒋萱裹了见披风：“姑娘披上，外头不比这屋。”蒋萱自家系上了搭扣，携了比自己还矮半头的林檎，去看她们战况如何。
　　今日正旦，外头时不时便是一阵子连三赶四的爆竹声儿。
　　“可了不得了，这儿莫非是要设个窝子不成？”顾妈妈的二弟子荷香提着食盒挑帘子进了屋。香橼才败下阵来，正好迎上去接食盒：“哪的话，姑娘说咱们这儿是要出个国手。”
　　蒋萱与荷香熟稔，招手让她坐下吃杯热茶。荷香把裙子上系的蓝印花围裙扯给蒋萱瞧：“今个儿绝技不成了，姑娘要是拦着我，便是碍着我长本事呐。”
　　海棠知她今日定是分|身乏术，装出来个样怒的样子，捏了荷香的双肩促着她往外去：“哪个拦你，快去快去罢。”
　　郁李追上去，把早准备好的一个香囊塞给荷香，才算和海棠一起将人送走。
　　午膳还早，这是老太太定下的规矩，加了两顿点心。点心摆上桌，是一笼毕莹莹的翡翠烧麦。笼屉里垫着松针，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烧麦绽放在上头，颇是令人精神一振。皮儿上的褶子捏的俊俏，石榴口荷叶边金钱底，一看便知是莲香的手艺。馅子是瓢儿菜细细切碎碾成的茸，青翠可爱的从半透明的皮儿里透出来，甚是诱人。郁李早早兑好了温水，蒋萱净了手，取来乌木箸儿，携起一个小巧的翡翠烧麦。流沙状的馅心甜而不腻，微微烫口，但这个天气冷了却也不好吃了。嘘得几嘘便吃了一个。林檎盛出一碗酒酿珍珠圆子。蒋萱剩下糯米圆子没动，捡着酒酿吃了小半碗。这边是有大年初一吃烧麦的习俗。等她五天后恢复行动自由，大可去顾妈妈那儿，用些个菠菜干煮的水和面，做笼绿皮芋泥馅儿的烧麦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