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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烟月不知人事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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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藜玦同李智海离开之后,太明琏便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若非她无意识地敲击椅手之举,女宿倒是当真要以为自己出现癔症了,心中想到,原来,这从来胡天胡地的小主子也会有这般肃穆的表情。
“宿儿,明日叫陈达替我跑一趟皇宫,我要给那只小狐狸留下点纪念品。”
“啊?”
“就这么定了,即便我人不在此,有个睹物思人的物什也是不错的,宿儿不觉得你家主子我想出的这个法子很好么?”
“……”
女宿背过身去,嘴角是一阵止不住得抽搐,看来还是自己将小姐看高了啊,什么时候小姐才能让人省心些呢……
——这年头,丫头真的不好当。
一夜无话,次日,大渊东宫书房,藜瑚正伏案埋首于众谍报之中,然而每至紧要之处,眼前却是频频出现那颇令人恼火的细小身影,虽然只是幻想,却更是使得藜瑚心头火起,为何自己总要想起她来,这究竟是何道理!
丢掉手中暗折,藜瑚决定今日还是回房也罢,这般失魂丢魄确是不像自己了,倒是幸好未教自己那班子属下瞧了去。
这天日已是昏黑一片,几星黯淡,独一个大盘月亮挂在空中,藜瑚下意识想起那即将远行的四弟来,这从来娇惯坏了的四弟,此番去往江南同大皇兄会合,倒是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也是应该去瞧瞧他的。
再想起来这几日里藜瑁竟肯闷不作声准备自个儿的行装奁事,心中不禁好奇疑惑起来,好似许久未见四弟,今日何妨便去探探。遂打转了方向,叫那执灯的太监在前,带着贴身侍监小路子与两个宫女便直往藜瑁宫中行了过去。
头里那太监打着灯笼,走在黑麻麻的弯曲石子儿路上,见月光已上,照耀如水,心道再一日便是那七月十五人间鬼节,可切切不要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摊上那些个是非来招鬼上身才好,这般想着,周身却已是根根寒毛森然直竖。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他可啥坏事儿都没有干过啊,顶多也就有时候同大伙儿小赌了一把,也是不至于招惹恶鬼的罢。
一行人走至一茶房窗下,听见里边人不知作何干事,嘈嘈切切又似哭,又似笑,大是惹人心乱。小太监自然知晓定是哪宫的丫头婆子们又不知在搬弄着什么口舌是非,心内大不受用,便想着赶紧领那太子绕了过去。
正带着来至那园门前,小太监抬灯一照,心道:嗯,再过去便是那四皇子的寝宫了,这石洞门尚未关,只虚虚掩着,怕是平时就多有走动的,应无甚关系。于是五人推了木门进去,只见园中月色比着外面更觉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寂闲静。
那太监打头一进便心中狂悔,这下里可不比方才更是恐怖阴森了么。众人刚欲横越过这座空园来,只听唿的一声风过,吹得那枝上木叶满园中唰啦啦的作响,梢上吱喽喽发哨,将那些寒夜宿鸟都惊飞了起来。
小太监吃了酒,这会子被风一吹,身上直是冻得不行,那藜瑚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也是心中骇怕了起来,只把头一缩道:“好冷!”倒是那小路子虽也害怕,终是惦记着自家主子,便道:“主子快些走罢,过了这园子便好了。”
藜瑚答应了一声,一行人刚举步走了不远,只觉身后嗤嗤似有异物响动,不觉当真要疯将起来。藜瑚喝一声静,不由得回头一掌挥下去,却见乌兹兹一个黑东西在后面伸着鼻子闻他,那两只眼睛也是恰似能够印出夜光的泉眼一般,两个宫女终是吓得魂不附体,不觉失声惊叫一声昏了过去,竟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麻布衣之中的高头大汉。
“你是何人?”
枉自思量,藜瑚未曾记得宫中尚有这般人物,只道莫不是那杀手今日竟自潜入进来,却不知这又是出自哪一拨?
“陈达。”
藜瑚却是没有料到,这黑头黑脚的高头大个竟是这般儿乖觉,只是仍旧围着自己东闻西嗅,着实令人费解。
“你不是宫中人,到此何事?”
“跑腿,送礼。”
斜边里兀自昏迷不省人事的俩丫头自不必说,那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同侍监小路子倒终是回过了神来,看来,今次竟是送礼而不是送命了,善哉善哉!
“为谁送礼,送与本宫?”
虽非行刺,难保不是另一个陷阱,藜瑚心道,再如何也是要防范着些的,何人手下竟会有这般荒诞之人,他以太子位之尊可来断言,除了那本身便更为特立独行的苏府大小姐,无需做第二人想,然而她却并非如此好心之人呀。
“我家主子说,把这个交给太子,还有一句话务必带到,‘我不在的时候记得为我守身。’”
随着硕大一只沉木锦盒落入藜瑚手中,黑衣人已是转身欲走。
“慢,你家主子要去何处?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便是太子?”
藜瑚不明白听到那人即将离京的消息的瞬间,划过心扉的诧异而非愤怒代表的是什么,只听闻那顽星一般的恶女要走,竟生生长出了一股不舍之情,莫非自己当真心中有恙不成。
“荆州,东侯府,你当然是太子,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有太子的味道了。”
话毕,眼前哪里还有陈达的身影,藜瑚愣在原地,却是不知该作何思考,原来,他竟是这般识人的。
“太子殿下,那……那人走了。”
“嗯。”
夜莺婉转,翠啼笙歌,方才那恐怖情景仿佛历历在目,实则却已是荡然无存,满园芬甜,竟是勃勃生机立现,藜瑚掌中托起沉木盒,对住月光,心中杂乱纷呈,只道一声“回宫”便率先跨步出了那花木林园。
回至宫中,径直入了寝殿,耳房中几个大丫头见太子已回了来,忙疾走了出来请安伺候,一步不敢落下,谁知那藜瑚却是将众人一一喝了出来,只留了那小路子依是在里间候着。
“小路子,你去将这盒子丢了罢。”
“是。”
小太监看一眼主子在窗边立住的身影,心道若仅是这点子事儿哪里会独独留下自己,怕是后头烦着呢罢,果不其然,藜瑚听那沉木大盒被侍监捧起,终是转过了身来,不情不愿道:
“等一下,你先瞧瞧这里头装的是什么物件罢。”
小路子心中好笑,口里喏一声便当着藜瑚的面将那沉木盒子打了开来,却未料,这般体积的锦盒中,竟只端端正正躺了半掌大小一块白玉佩饰。
玉自然是上好的昆山蓝田玉,看得出雕琢之人亦是用尽了心思,只那中央一点血色便教人再不会忘记它的样貌,藜瑚睁了眼望去,只见那白净手心中,分明一只小鼎般模样的瑚琏玉佩,正闪着柔和的荧光耀着他的眼。
小太监自是暗自偷笑,瞧主子那般模样,便晓得他现下心中所想了,虽然平日里太子当真是深沉得紧,但遇着这些个感情之事,主子确是比不上他们这些个在宫中看惯了的人精的。
瞧他一会儿想要丢掉玉佩,一会儿又到处找地方藏盒子的举措,哪里还有那身为一朝太子的威仪之态。小路子不禁失笑,到底也还是个方满十二的少年啊,无论平时朝事中他的心思藏得再深,在某些特定的人事物上,却终是止不住外露了内中心绪的。小太监心中奇道,究竟是如何一个人,才能教那天人般的太子殿下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来呀。
大渊历洪宝十一年闰,七月十五,鬼节,伴随着阵阵烟火余香,绢纸残烛,太明琏坐上来时那辆“破”马车,终是跟着苏府老太君去往了那未知的荆州宗家。
“小姐,咱们为何要去荆州?在京城里待着不好么,就是回郁鸣山也是好的呀,何苦跑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呢……”
“宿儿。”
“在。”
“过来给我按按脚吧。”
“噢,小姐还未回答我呢。”
“嗯,不知道啊,大概是我已经厌倦这京城了吧……”
“小姐……”
女宿知道,她确是不该指望主子会回答自己的,她真是笨得可以呀……
的确,若太明琏当真要对付那南辽太子,在这青天白日的京城里她显然身处不利,凭那李智海同藜玦的眼线之深,恐怕整个右相府都早已在其的监视之中了。
因此,当那宗家老太君提议这新出炉的太子妃也该是时候归宁拜拜祖宗的祠堂之时,太明琏自是借着这个机会“弃明投暗”了。
京都城位于大渊中州正中,若要到得西境荆州府,必要取道沙州,横穿整个凉州府。太明琏一行人慢悠悠晃在大道中央,竟是有如闲庭散步一般怡然自得,每至一处名胜,必是要停车游览一番的,漫说赶路,便是连平常人家游玩也是没得这般虚耗光阴的。
这日,一行人又是在那凉州官道上慢行,太明琏忽的将手中几片白玉叶子格(形同早期麻将之类的娱乐用具)丢至榻上,竟是坐起了身将那在前头赶车的任平生请进了车厢之内。
“任先生,看来咱们是不必去到荆州了,你也可以省了力气赶那畜生,后边赶来的朋友已是带来了好消息,你说,我们下回该去什么地方耍耍呢?”
“但听小姐吩咐。”
“这样子啊……那不如,就随那畜生爱走哪道便走哪道吧……”
“嗯。”
大渊历洪宝十一年闰,八月初一,东西侯俱反。后,称皇二子藜玦主谋,并暗下勾结南辽萧氏座下,其罪当诛。
幸缪帝仁慈,念及父子亲情,手足弟兄,遂发配皇二子藜玦南下汾州,暂由汾州驻军肖南将军代为监管;东西侯削除爵位,留得了性命,当是终身不得再入朝廷,风雨飘摇中,世人只当这大渊的帝王甚为慈善,却不知背地里又究竟是怎生一揽子渊源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