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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 销金窟急酒趁哀弦 醉太平新人似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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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城西章台柳,这人攀完那人折,恩爱一时间。 ——《章台柳》
天气渐热了起来。
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白日里是聚宾楼,夜里自然是碧笙院。
可不是!猛望过去,花红柳绿,金碧辉煌:莺声燕语,按弦尚敛新眉黛;翠绕珠摇,展袖尤送目中波。官爷们觥筹交错,闲着的手自然在陪酒的姑娘身上游移,小民们攒个几日,也拼却一朝买欢;芸娘在楼上听着楼下一片欢声笑语,心中好不凄凉,却听见门扉重重扣了好几下,小莲在外边唤:“芸姐姐,时辰到了,魏嬷嬷催了两次了!”
“别火烧蚂蚁似的,拿出点样子来,慌什么!”芸娘浅斥一声,略整了整襟袖,便抱着琵琶出了门。
下楼。一时间人声有些凝滞,各色眼神纷纷望将上来,芸娘莲步轻移,笑眼盈盈,仿佛看着所有人的眼,又似谁也没看,径自往台侧早备好的一张椅子上坐了,开始调弦。
两侧里着沉香色绉纱裙子的舞女们一水儿上来,轻舒玉臂,微斜着头,众心捧月似的捧出一身淡朱色的主角来,一笼月白薄纱遮面,斜插着一只荷花金步摇,皓腕里一串细银镯子随着舞步上下游动,发出轻轻的脆响。众人正目眩神移之际,只听着“铮”的一声细响,几个懂行的以指抵嘴,嘘了一声,只是正戏要开场了。
“春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晖,梁间双燕飞。”
女子柔曼歌喉配着琵琶声和琴声,声声媚人,点点入耳,虽然在这声乐场,竟没一丝不堪的情态,路经绯城,被王员外拉来喝花酒的商人范锡听着,不禁有了点好奇,向王员外悄悄探问:“这歌女是谁叫什么名字?竟这般好歌艺?”
“你住在天水郡,又不好这口,不知道也难怪。不过你可曾听过祥七有个老相好?叫芸娘的?”
范锡顿时了然,遂深看了芸娘几眼。
王员外喝了口酒:“不过她可傲着呐,虽说色艺双绝,但有七爷罩着,哪有人不要命了敢打主意?最多只能趁着这时候,饱一饱眼福罢了。”
范锡忍不住又向芸娘那面瞟了几眼:“那这中间的舞娘又是哪个?”
“中间的那个叫洛翠铭,年方二八,因舞得好,被嬷嬷囤起来不叫人动,如今尚是个清倌人。也不是我说吹牛,就我来看,在这方圆十里八乡的欢场,要找出这样一个会跳的,也不容易。”
“甚是。”
“怎么,范兄有意?若是要喝喝酒的话,在下还是能尽一点薄力的。”
范锡嗯嗯啊啊了半天,头脑虽热,心里却还记挂着他路上的两车银货,倒也不甚上心,然而王员外却格外热心,歌舞一毕就将翠铭请了来,难得小姑娘不矫揉造作,落落大方,范锡暗暗称奇,逐渐有了精神,几个人在一旁吃酒闲聊,只见嬷嬷慌不迭出来迎人,笑得恨不能抖出来,将人往楼上的朝云阁引。
洛翠铭微微笑道:“七爷又来找芸姐姐了呢。”
范锡随口敷衍:“倒也算得上奇缘。”
“可不是呢,芸姐姐当初落难到这里,性子冰冰的,笑也不肯给人露一个,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亏得后来遇见了七爷,才将性子渐渐扭转,也会疼我们这些小辈了。”
范锡逗她:“怎么,也想要个体己人儿?”小姑娘眼神一垂,淡道:“命里无时莫强求,哪有那么好的事。”范锡嘿嘿一笑,斜眼看见半开窗户边上溜出一弯冷月来,像谁随便用笔勾出来似的,抹在黑天上,就又喝了一口酒。
朝云阁里,祥七爷和芸娘一边喝刚温好的女儿红,一边闲扯:“你倒是个好素净的,那么多月银,不晓得整块好料子做衣裳,白瞎了这么好人物。”
芸娘啐他一口:“都多大年纪了,要那么花哨干什么?我在这儿不动弹就已经够招人嫌了,再花枝招展上,还不得让唾沫星子淹死我?”
正笑着,芸娘却沉默下来,看着手里的梅花白瓷小樽发愣。
祥七一旁握住她的手,说:“别担心。一定能找到的。”芸娘凄然一笑,明烛高照,映得她脸上青冷,却忽然暖了脸色,问:“今个想听什么?”
“随便听首短的吧。”
芸娘低眉,垂眼,抬手,抚琴,乐声泠泠地便起来了。
一曲醉太平拎得起是非么?她笑,由着他迷茫着眼,在她脸上追索逝影。
调子是正经万分,芸娘却眼波轻转,佻达开唱:
“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水晶环入面糊盆,才沾粘便滚。文章糊了盛钱囤,门庭改作迷魂阵。清廉贬入睡馄钝。葫芦提倒稳。”
祥七爷哈哈大笑,尽兴要辞,芸娘故意勾留:“七爷今夜可要留这儿?”
七爷挑了挑眉:“真的?”
“假的假的。”又是她先本不住投降。
七爷笑眉眼去了,芸娘也开心起来,收拾洗漱,不去想那前尘旧事,权当人生一场大梦,尽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