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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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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一见如初误终身(上)
九月二十五,星期四,天气晴朗,正是上课时分。太阳斜斜从窗帘缝里照进来,在“菊苑”男生宿舍墙上投下一个明亮的斑点,有些刺眼。夏原慵懒地翻了个身,上身半裸,薄薄的被角随便搭在身上,随性不羁。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十点,可是他仍没有起床的迹象。
直到电话响起,里面传出女子的怒吼声,“夏原,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给我把话说清楚!”
夏原哼哼唧唧爬起来,随便抓了抓头发,长叹了一口气,开始洗漱。等他匆匆赶到指定的咖啡店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对面坐的女孩子,极其年轻,脸上犹带有稚嫩气,打扮却相当成熟,一头飘逸的卷发,甩头时如波浪翻滚,一高一低,风吹过一般,极具风情,额头光洁,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眼睛颜色偏淡,似有混血血统。身材高挑,修长的双腿大喇喇搁在凳子上,显示出她张扬洒脱的个性。
“昨天晚上我的生日派对三催四请你不来,找尽各种各样的借口,最后竟然跟陈曼娜她们去酒吧喝酒,酩酊大醉,电话也不接,你究竟什么意思?”她手撑在桌沿,一脸气愤地看着他。
尽管被人咄咄逼问,夏原还是那样一副不痛不痒的闲适样儿,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地喝咖啡。这还用说么,做的这么明显,他就是故意的。
她见他那样的神情,都不是涉世之初的少男少女,渐渐明白过来,脸色变了变,冷笑说:“你若要分手,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陈曼娜那种女人,肿着金鱼眼,张着血盆大口,你还真有品味!”
夏原稳坐不动,从头到尾维持缄默,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达到便成。窄窄的四方脸,因为难得端坐着,越显得轮廓分明,眉目俊俏,唇红齿白。上唇微微翘起来,性感之外又带有一种不屑的神态,尤其是一双清水似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如一潭清泉,不由自主跟着沉沦,不看人的时候也溅出清澈的水花,滴在身上,使人像喝了酒一般,醺醺然有醉意。
她等着他解释,给他,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是最后还是失望了,他的心肠硬起来竟然跟铁石一样,毫无回旋的余地。她恼羞成怒之下,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冲他脸上泼去,“我操你大爷,滚——”犹嫌泼的不带劲,站起来随手砸了杯子,“叮”的一声脆响,碎片四处炸开来,滴溜溜直滚到对面过道上。然后面不改色拿起包,镇定自若走了,只是厚重的玻璃门被推的来回晃荡,泄露出内心的愤怒之情。
黑褐色的液体顺着额前的发梢滴下来,脸上身上全都是,犹在滴滴答答往下淌,加上整个餐厅的人全都探过头来看着他,一时间静极了,夏原此刻如坐针毡,狼狈不堪。挑了挑眉,拿出平素的涵养功夫,若无其事抽出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残液,又到洗手间粗略整理一番,才结账离开。
被女人泼咖啡,虽然不是什么奇耻大辱,传出去被人取笑,脸面往哪儿搁。出来的时候,终究忍不住,骂了一声国骂,心想如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野蛮,这世道简直是反了。身上的T恤吸了咖啡,蹭在皮肤上,黏腻腻的,太阳底下又蒸发出来,变了质的味道热烘烘往上冲,恶心又难受。一路上绷着张脸,只想赶紧回去冲个澡,洗掉一身的晦气。
因为图近,也不绕弯了,直接穿过草坪,跨过低矮的灌木丛,转上斜对面的林荫道。想不到有人正从另一边的小店里匆匆忙忙拐过来,俩人一时都没察觉,狠狠撞到一处。
何如初昨天参加了国际学院的入学考试,当即就被录取了,今天来报到。姑姑帮她办理好一切手续,安排了住宿事宜,因为美国那边有急事,一大早乘飞机走了。她也没去送机,回宾馆整理了一些随身物品,懒洋洋来到学校。
因为前几次都是开车来的,直接送到学院门口,所以没有留心。这次自己挤公车在清华南门下了车,转来转去绕了半天的弯,还是没找到国际学院在哪。她以为肯定走丢了,待看见“清华园”几个秀气的大字,才知道清华到底有多大,自己还在里面晃呢,唉声叹气继续往前走。
可是这所恢宏大气国内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却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因为初来的陌生,自卑以及连日来低沉的情绪,没有开口问路,始终沉默着,凭着记忆一路往北走。有游客因为她背着大大的书包,以为她是这里的学生,问她理工楼在哪,她迷茫地摇头。一路走来,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一直低着头。
被人撞的连腰都直不起来时,她闷哼一声,皱紧眉头,将痛呼声硬生生吞下,眼帘低沉看着地面。等疼痛稍稍缓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感觉脸上湿湿的,竟疼出了眼泪,稍稍侧过身,连忙用手背擦去了,弯腰说了声“对不起”,也没看人,匆匆走了。等周围没人了,才在一张长椅上坐下,轻轻揉着胸部——刚才被撞到的地方,生疼生疼的。
夏原只被撞的倒退一步,见她半弯着腰,双手紧紧捂住胸前,好半天都没站起来,愣了下,知道是撞到胸部了,一时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抬头时,一张白嫩素净的小脸,水盈盈的,北方女孩难有的娇美秀气,更难得的是含泪的双眸,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眼前的她因为痛楚,两道修长细致的眉纠结在一起,倍添娇弱。使他真正诧异的是,显然撞的不轻,可是这个女孩子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明明是他不对,却向他道歉,低着头安静地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很想再听一听缠绵柔软不甚熟练的南方普通话,娇滴滴的有余音绕梁之感。他想起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女孩子,清新甜美,安静沉敛。他悠悠回味着刚才那旖旎的一撞,心想倒也是一场难得的艳遇呢。不怀好意揣测着她的声音是不是也如竹林深处的夜莺一样柔美动听,这样一来,把刚才泼咖啡一事反倒淡忘了。
等他继续往北,转上柳堤时,在尽头的转弯处又看见身穿苹果绿小圆点大翻领衬衫的她站在那张望,他以为是等人,故意放慢脚步,一边打量,一边从她身边穿过,心里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搭讪。
她却先开口了:“同学,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国际学院往哪儿走吗?”神态怯怯的,脸上有不安之色。她已经在附近转了大半个小时了,累的出了一身的汗,见有人好奇地看她,迎面走来,心里有些发窘,于是出声询问。
夏原挑了挑眉,微微笑了,难道她也是那个学校的?转念一想,若是的话,没有不认识路的道理,极有可能是来找人的,那么是男朋友?指着右边说:“你继续往前走,横穿过柳堤,左边就是国际学院的教学楼,再往北,就是宿舍楼。”她连忙说谢谢,吃力地抬了抬肩上的书包,往前方去了。因为矜持,一直垂头站着,不好意思正视他。她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加上近来沉默内向许多,难免存有一种紧张不安,羞涩惶恐的心理。
夏原指完路,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渐渐远去,低头“嗤笑”一声,耸了耸肩,抄近路往“水木阁”走去,正是吃饭的时候。
何如初好不容易找到记忆中那栋灰白色的教学楼,沿着周围转了一圈,记住附近的景物,省的回头再找不着,脸可就丢大了。然后往“菊苑”去,已经下课了,门口刷卡“叮叮叮”的声音,络绎不绝。她学着人家,将卡放在红色的感应器上,听到声音后,赶紧拿下,手脚略显慌乱。
拿着钥匙,一路查找,找到正确的宿舍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头一次发觉,一个人竟是这么艰难,一切从头开始。同宿舍的另外一个女孩子还没回来,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能听到外面鸟儿“唧唧唧唧”的叫声,快乐地,高昂地,充满活力。她倒在床上,累了一上午,却不觉得饿,眯着眼睛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可是意识并未完全沉睡,依稀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经过一番梦魇,似乎溺水般醒来,满头大汗。舍友端了盘提子从洗手间出来,一粒粒挨个挤在一处,累累往下垂,比拇指还粗,蓝绿色的果皮上滴着水,晶莹剔透的。见她坐了起来,笑说:“醒了?要不要尝点?”很热情地让她。她觉得以后要住在一处,太过客气反倒不好,冲她微笑,摘了一个,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剥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舍友见她这样安静,知道不是聒噪的人,笑说:“你新来的吧?什么时候去上课?”何如初便说下午就去,不过得先去班主任那里报到。她点头,看了看时间说:“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你知道班主任办公室在哪儿吗?我领你去吧。”很热心地帮她忙。
见舍友这样好相处,热情客气,提着的心放松下来,十分感激。才来几天,她对于北京的印象主要在人这方面,和气兼大气,心胸开阔,广纳四方宾客,不似一些南方大城市,有排外心理。要是向街头溜达的老大爷老大妈问路,不但不耐烦,反而拉着你说半天,如果不远,有时候还领你去;出租车司机几乎没有故意绕远路拉黑车的,反而会说距离太远,打车不划算,建议你坐地铁,有时候距离太近,还会拒载,指点方向,让你走着去。很容易让人喜欢上这个富有人情味的城市,不过,交通实在太堵。
上课前班主任领着她进来,对还没坐满的众人说来了新同学,让她自我介绍一下。她有点紧张地站在讲台上,规规矩矩说:“大家好,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见的初——”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充场面,无奈大脑一时空白,只好就这样匆匆煞了尾。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纸笔,开始上课。
夏原上第二节课才来,自然没瞧见何如初自我介绍一幕,上课时因为无聊,习惯性打量周围的人,待看见靠窗的何如初,愣住了,仔细一瞧,没错啊,一样的衣服,分明是上午碰见的那个南方女孩儿。夏原自小见多识广,之所以对何如初特别注意,是因为一个纯正的南方女孩儿搁一堆高挑豪爽的北京女孩儿里边,物以稀为贵,自然多看几眼。国际学院主要还是本地学生居多。
他捅了捅身边的一个哥们,下巴尖指着何如初问:“那女孩儿谁啊?”一天碰见三回,还真是有缘啊。以为她是跟着男朋友来上课的,没想到那哥们贼眉鼠眼说:“新来的,怎么样,有味道吧?”何如初身上有北方女孩儿难得一见的甜美纯净的女性气息。
他敛了敛眉,“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坐后面的一男生听见他问,忙凑过来笑说:“名字挺有意思的,叫何如初,她自己介绍说如果的如,初见的初,挺好玩的,把底下的人都怔住了。哈哈哈哈,夏少,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保守家庭出来的小家碧玉,拉个手当私定终身一样,还是纯洁的小妹妹呢。我劝你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人家,这种女孩子,思想单纯,可不是玩玩就算的人,到时候纠缠不清,毁了你夏少的一世英名。”
夏原眼睛看着认真做笔记的何如初,口里不耐烦说:“去去去,我还用你来当参谋,越活越回去了。晚上上哪儿玩儿去啊?”几个人忙凑在一处,商量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将何如初扔在一边不提。
夏原上课向来不积极,反正老师也不管,几天不去很正常。他也只是在这个学校落下脚,等着来年出国留学。有几次来上课了,想要认识她,随便说几句话,哪知道她端端正正坐在前面,老老实实,一字不落抄笔记,从头到尾,头就没抬过。他一向是窝在最后一排的,这样冲上去,心思也太明显了,怕被班上的一群狼笑话,所以暂且按捺下来。
只有一次,她大概是起晚了,竟然迟到了,喘着气一声不响在他前排坐下,低着头在书包里找了半天,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秋天的阳光洒在上面,如玉一般温润柔软。最后见她怅然抬头,估计是忘带了。
他忙说:“哎——你没带书啊?”她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笑,“大概落在宿舍里了,没关系。”他很想英雄救美,将自己的课本给她,可惜他自己也是向来不带书的,转头对后面的几个哥们挤眉弄眼,“你们谁带书了?借我一下。”他想借过来,再以自己的名义借给她。
哪知道她听见了,回头忙摆手,急急说:“不用,不用,不用书也可以。”夏原懒洋洋问:“你们谁有?借给人家。”几个男生推来推去,有一人递了一本过来,她还是不肯要。夏原一把扔在她桌上,“拿着,他们带跟没带没什么区别,反正是不听课的,你不还估计都没人会问。”
她翻开来,对他表示感谢,又对刚才借他书的那个男孩笑了笑,远远地说了声谢谢,下课就还他。夏原见她露出的笑脸,有点郁闷,这么好表现的机会,白白让给别人了。两人还是不生不熟。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随父母去了趟非洲,回来时晒得黑了一层,双眼越发显得清亮有神。一大早赶来学校,扔下东西,下楼去吃早餐,走廊上碰见她一个人回来,走路总是低着头,郁郁不乐的样子。于是喊住她,拿出满不在乎的劲儿,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果然,她怔在那里,然后道歉。他笑嘻嘻扔下一句“中午十二点上餐厅来吧”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人就走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如果说明白是约会,依她这么腼腆害羞的性子,反而会拒绝。
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很慎重地对待此次的约会。因为她不像他以前交往的那些女朋友一样圆滑世故,专门争风吃醋,非常干净纯粹的一个女孩子,笑起来毫无心机,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也是很真心的认识她,没耍其他的花样,又或是故意甜言蜜语哄骗她。
慢慢了解之后,她的言谈依然天真,可是并非真的一无所知,眼睛里面时不时有和她本人不相称的落寞哀伤流过。他暗暗想,这个看起来纯美无暇的女孩,身上有种令人心疼的气质。
那一天的约会本以为会很圆满的结束,然后顺带邀请她去看电影,他有的是办法令她无从拒绝。可是意外地来了不速之客,他第一次见到钟越。钟越看她的眼神,令感官向来敏锐的他察觉到俩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还有范里,他知道骄傲的她跟在钟越身后意味着什么。他是最早明白四人间微妙关系的人,当然,后来还要加上一个韩张。
他跟韩张一见如故,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但是韩张跟他又不同,他是正正经经的好学生,尽管吃喝玩乐样样都来得,但是有分有寸,什么都有个度。他不一样,一切的陈规俗矩,他全不放在眼里,怎么高兴怎么来,管别人说什么。他是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的那种人。
他很不喜欢钟越,甚至可以说是本能的讨厌。其实他对钟越这样的优等生本来是不怎么敌视的,人家努力是人家的事,再怎么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言语无味,跟他又没关系,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一见到钟越心里就不痛快,大概是因为何如初对他的不一样。
那天他们几个碰在一处吃完火锅,他和范里坐车回来时,路上他笑说:“范里,你要是喜欢姓钟的那个小子,干脆用美色勾引他过来好了。”他就不信姓钟的美色当前心不乱。范里不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这种事你要做便去做,我既不反对也不赞成。”一脚将球踢回给他,她亦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的美色自然是用在何如初身上。经过今天晚上一顿各有心思的晚餐,俩人都明确知道了对方的情敌是谁。
他要笑不笑地说:“你等着吧,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