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3、走开，臭妖精！[三]

　　芜仙小的时候，曾经与村子里的伙伴捉迷藏，来到后山脚下。一片草丛掩盖之中，有一个不小的山洞，她曾躲在此处。那时父亲以为她被山里的狼叼走了，半个村子的男丁都敲着梆子出来寻她。

　　寻到她后，父亲勃然大怒，罚她跪了一整日，从那之后，芜仙就再也不敢与伙伴们躲迷藏。

　　已经时隔多年，她依然清晰记得那个山洞的位置，童稚时的事情，她本来耿耿于怀。今夜，却能帮猎户兄找到容身之处。

　　山洞距离溪边不远，不过数百步。杂草丛生处，山洞里漆黑一片，饶是芜仙曾经进去过，如今也泛起畏色。她咬了咬牙，抓紧了猎户兄的胳膊，一步一摇地进去。

　　山洞漆黑，她不敢深入。在洞口，在能就着闪电的光芒。芜仙再探这位猎户兄的气息，松了口气。她心想洞口潮湿，于是解下了蓑衣斗笠，再向里面走走。

　　芜仙会钻木取火这一项技能，她微微前进几步，发现了一些干柴枯草，还好光线微弱，并不是漆黑一片。她堆起草堆，双手搓着木棍开始取火。

　　蹭蹭，火星冒起来！

　　芜仙大喜，举着点燃的木棍深入，又收集了一些木柴，堆起火堆。她终于想起来洞口的猎户兄！芜仙又回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移到火堆前。

　　“猎户大哥，猎户大哥？”

　　他额头滚烫，气质却冷得冰凉如石头。他全身还粘着湿润的衣服……芜仙咬咬牙，替他解掉外衣，只剩中衣。好在……只是微微湿润，在火旁烤一会儿就干了。

　　他腹部的伤太赫人了！一般人在腹部有如此大的血洞，恐怕早已经命丧黄泉见阎王了，而猎户兄腹部的伤口黏着中衣，似有愈合的迹象。

　　芜仙清理出一些草木燃烧后灰渣，沿着他伤口慢慢撒下去，助他止血凝血。折腾了半宿，雨已经停了，芜仙疲惫不堪，却不能在此地久留，她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去，还要给舅舅一家人烧水做早饭。

　　她将蓑衣斗笠在火边烤了烤，怕回去后被发现她私自用这些东西跑出去。烤完了这些，她又开始烤雨伞，她刚刚撑开，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小的声音。

　　猎户兄有了意识！他眉头紧锁，嘴唇皲裂，微微翕动，像是在诉说他的苦痛和需求。

　　大概他发烧脱水了！

　　芜仙跑到山洞外面，用一片大树叶盛了雨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如此反复了几次，天边已经吐露金光。天快亮了！

　　最后一次，芜仙扶起他的头，有些着急地给他灌，心里已经开始担忧，如果舅母发现了她昨夜不在家，而是偷偷溜出来。

　　尤其这个时代，她还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如果被村里人知道了，她的清白是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咳咳咳……”

　　芜仙手一停，低头：“你醒了？猎户兄？”

　　赤牙浑身如经火焚，疼痛难忍，口渴难耐，方才隐觉得唇边有清凉滑过，便如狼似虎地张口吞咽，那水还混着杂质渣子，他却觉得享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感，困乏的身体似乎一下子被打通了。

　　他的渐渐有了感觉，虽然身体仍然瘫软无力，却可以勉强动动。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抬着他后脑，引他想睁眼，谁知这水流竟快了些，一下子呛入咽喉，咳嗽连连。

　　然后他就听见那一声宛如莺歌的呼唤。他轻嗅这人的气味，可笑至极，竟是个人类女子。

　　他被人所伤，又为人所救，实在荒唐。

　　“猎户大哥？猎户大哥？”

　　猎户？赤牙最恨的就是猎户，不知这小娘子是如何辨别认定他的身份了？他眼皮子跳了跳，就是睁不开。他很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有如此胆色，不顾人间繁文缛节、不怕陈规教条吗？

　　“猎户大哥，多保重，我有空再来看你，如今天将大白，我得回去了。”

　　这女人话也真多，倘若他听不见，那她就对着空气说吗？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赤牙脑勺没了人扶，她似是将自己靠在坑坑洼洼的石壁上，转身收拾东西打算跑路了。

　　赤牙抬起来沉重的眼皮。失血过多，使得他双眼昏花，天生敏锐的视力几乎丧失。他撑着体能，往洞口一瞥，最终还是合上眼皮。

　　芜仙终于在天亮前回了村子，几乎一夜不曾合眼的她神色疲倦，仍要拎着木桶，灌满厨房的大水缸。忙前忙后，又在灶上坐下一壶水。

　　她实在是太疲倦了。

　　灶火正旺，于是芜仙就坐在竹条凳上，胳膊肘撑着腿，手掌抵脸，打起盹儿来。

　　“翠姑，水烧开否？”

　　芜仙忽然清醒，连声应：“舅母，就好，就好了。”

　　那声音愈来愈近，骂骂咧咧：“做活儿不手脚麻利些？你妹妹晨起盥洗，用不得凉水刺骨，你如何如此狠的心肠？今晨慢吞吞的，是故意要冻死你妹妹？”

　　舅母一边系好腰上的布绳，一边吆喝。春雨后，舅舅要去田里看秧苗，中午不得回，她便趁早来烙馍，故而嫌弃芜仙晚了时辰。

　　芜仙默不作声，冲灶台下扇风，火焰一簇一簇直往起冒，不一会儿，一壶水便开了。

　　“还不快去倒水！”舅母从陶罐里取出面粉和面，又睨了眼蹲在地上的臭丫头，因为孝期嫁不出去，在家里白吃白喝，干活还不利索！

　　芜仙唯唯诺诺，听从吩咐。表兄妹对她还算好，客客气气，有时候还帮她分担一些。今日她把热水送去，没一会儿就回到厨房帮舅母做馍。

　　舅母见她来得快，就不再说话，吩咐她在这儿做饭，自己跑到后院去看昨夜被风雨吹倒的篱笆了。

　　芜仙窃喜，暗想正好，她能偷藏些东西，待到无人注意的时候重返山洞，看看猎户兄。如果他真的是能帮助自己的有缘人，那就太好了，让她快点脱离苦海，离开这个山沟沟吧！

　　一想到这，芜仙干劲十足。她向铁锅上摸了一层猪油，还是向锅壁上铁生面烙馍了。

　　大约辰时，村子里人说庄稼被大雨冲得不成样子，阖村能提得动锄头的人都下田里去。
　　舅母正好扛着锄头，揽着芜仙刚刚烙好的喷香的干粮下田。她的两个表弟去了村里教书先生家读书，表妹与她二人在家。

　　中午两人就着米汤和干粮吃过。好在表妹年纪小，精神势头不足，中午要午睡一个时辰，芜仙终于得了空闲。她取来母亲出嫁时的一方旧红布，把自己中午剩的口粮包裹好，又用水囊装了些多余的米汤，向着村后山脚的山洞进发了。

　　“猎户大哥？”

　　芜仙扒开洞前的湿草，昨夜的篝火已熄灭，只见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岩石洞壁间回荡缭绕，大约昨夜深入洞中，如今她站在洞口，纵使是白天，也只见一片漆黑，根本不见人影。

　　“猎户大哥，你可还好？”

　　芜仙又喊两声，同时顺着相对亮堂的地方向里走，距离火堆越来越近，那朦胧的烟也越来越多，她的视线渐不真切。

　　她呛了两声，忽觉这洞中一阵邪风卷起，灰尘扬起，噼里啪啦的石块被卷入这邪风，在地面墙壁乱撞，一时间，飞沙走石。

　　好在她也曾是灵草一株，纵使在世时思绪常常混沌，不辨万物，但也知晓这六界轮回中不少常人不知的事情，并未慌乱。

　　她虽忐忑，却没有后退半步。

　　风烟静止。

　　芜仙再眼前轻挥手，拂去尘烟。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已经看清楚许多了。

　　她复行几步，不敢再动了。不远处，正是两个歪着三角形的黄绿荧光，光芒从三角形的轮廓发散，渐渐变浅，宛如大盘，空气中弥漫着警惕的气息，这分明一双狼眼！如此之大，恐怕是一匹凶狼！

　　芜仙差点腿软，狼是群居动物，只怕再一会儿，眼前全是这绿眼。原来这洞中果真有狼，儿时侥幸逃过，她还不相信，如今是真的让她遇上了！

　　她心里哪里还有什么猎户兄？也不知晓他是否苏醒可以移动，如若不能，怕是他早已卷入这狼腹，她若不逃快一些，怕要在狼腹中给猎户送饭了！

　　她轻挪脚步后退，怕闹出什么声响来。脚下有山洞碎石，芜仙落脚不稳，脚掌心踩在一块有棱角的岩石上，连连趑趄。

　　那对绿眼慢慢靠近，看来她细小动静已惊动了它。既然如此，芜仙转身便跑，光芒正在前处，极速黑影闪动，她连忙停步，定睛一看，一匹大狼摇着尾巴，立在她面前。

　　芜仙的脚彻底软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双手撑地，锋利的石刃割破了手，那痛感在无比恐惧一下也不那么明显了。

　　她抬起小脸，嘴唇直打哆嗦。

　　这狼背连到尾都是青灰色，面目凶猛狰狞，露出利齿，泛着寒光。芜仙从来没有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狼！它掐着步子缓慢前进，将近一米的尾巴在身后扫起灰尘，仔细打量，身长约在三米，体高也比普通狼高了许多，它欺压过来，似乎一张血口，就能将芜仙生吞。

　　找不到有缘人没关系，好歹她也要赖着活啊！以人的形态才度过十五年，她真的不想这么快去见阎王！

　　芜仙咬着牙努力不那么害怕，可是危险重重，她下一刻就可能不见天日，于是恐惧递增。

　　那灰狼愈来愈近，芜仙心一横，闭上双眼。

　　空穴本无风，突然耳边有气流窜起，一声兽声沙哑，似乎还带着血腥气息：“喂，你叫什么名字？”

　　芜仙睁眼，瞥见这灰狼下腹，本是白色皮毛，中部却有暗红血洞，突兀狰狞，已经结痂。她惊异，动了动嘴唇：“……你，你是？猎户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