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4、走开，臭妖精！[四]

　　灰狼呲牙，獠牙锋利尖锐，具有威慑，同时又发出呜呜声，瞳孔盯着芜仙，眼神染上一层霜。

　　“你叫什么？”它说话的声音似低吼，走近，前爪已经撑在了她的两腿外侧。

　　“白……如翠。”她声音颤抖。

　　此狼体型甚大，且受了如此重的伤，依然能存活，绝不是普通的山中狼妖。它修行的道行应该不低，否则怎能一夜之间，精力恢复如此之快，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芜仙在心里祈祷，望它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妖怪，惦记着她没命地拖着它来山洞，又喂它水喝。昨夜若非她的照顾，恐怕他早就冻死了！

　　可事与愿违，这狼的态度并不恭谦。

　　“哼。”他前进几步逼近，仰天轻啸一声，突然前爪抬起，压住了芜仙纤细的胳膊，低头，脖颈上松软的白毛垂下来，扎在她的胸口。芜仙顿时觉得狼毛坚硬扎人，虽说隔着衣服，胸口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露出来的脖子下巴蹭在他鬃毛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芜仙皱眉，眉心显现出川字。她回想到东郭先生与蛇的故事，现在应该改写成芜仙和恶狼。这只丧心病狂的狼妖，是为了恢复体能。打算吃掉她么？

　　她闭上眼，不敢看自己身上这庞然大物。芜仙害怕极了，她的双手放在胸前瑟瑟发抖，她的头顶上也冒出冷汗，狼狈不堪。

　　满打满算，她只不过活了十五年，一辈子真的只有这么短暂吗？

　　不修仙也罢，不寻找有缘人也罢，没有报父母养育之恩也罢……此时此刻，支配她的只有对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惧。

　　“哼。”灰狼冷哼一声，俯下身来。

　　要张口了吗？血口张合，她很快就没有知觉了吧？芜仙做好准备。

　　结果却出人意料。

　　芜仙先感受到有几滴温热粘稠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很快，一大块带着津液的活肉在她脸上肆意地舔，竟然是它的舌头。它舌头上还有许多肉刺，好在它动作不凶猛，而且有口水的润泽，芜仙脸上的痛感并没有那么明显。

　　不一会儿，她的脸上糊满了狼的舌津，芜仙屏息不动，只怕那恶心的口水顺着脖子流入衣领。

　　“小娘子，什么猎户？你可看清楚了？”灰狼松开她，后退几步，尾巴低垂，孤傲地扬起来它的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狼大哥，是我……是我认错了。”

　　芜仙小手撑地，赶紧爬起来，抹了两把脸上的湿润，恭恭敬敬地道歉。原来它假装扑上来，是因为自己辨认错了身份，把狼族仇家按在了它的名头上。芜仙就怕再说错了什么，惹它不高兴了，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它，趁机回去，然后，再也不要遇见它了！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小手拍了拍，除去掌上的灰尘，捂住挽在肩膀上的红布单包裹和水囊：“狼大哥，你饿吗？我……我带了些干粮，还有米汤……”

　　她话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说到最后时，音调近乎没有了。是啊，狼怎么会吃素呢？这个小心眼的狼，听见猎户两个字就生气成那样，假装要吃掉她；那现在岂不是认为她在讽刺落难狼连素食都没得吃？

　　果然——

　　“把水囊留下来。”灰狼吩咐得理所应当，吆喝店小二一般，让她去溪边捡几条鱼上来，还必须是新鲜活鱼。

　　芜仙当然爽快答应，脱身要紧。她蹲下来，轻轻把水囊抛在它跟前，转过身就要出山洞，“狼大哥……您稍等片刻。”

　　赤牙扯开了水囊，咬着水囊口，仰天灌下去，微稠的米汤寡淡，还掺着土壤里谷物的尘腥味，他竟不反感，反而喉咙舒服了好一阵。

　　那小娘子就要溜走了，他低声道：“吾名赤牙，休得胡言乱语！”

　　什么狼大哥！

　　那小娘子走后，赤牙坐在墙壁边休息。前两日他出山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弑杀林中猎户一家，未想到被夺命道长偷袭，一场恶斗，双双元气大伤，他顺着溪水流到岸边，奄奄一息。

　　好在他命不该绝，待到他恢复，就不再需以兽态养伤，再回到部落，必将那觊觎他头狼宝座和母狼的黑狼咬杀！

　　之后，便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早晚要寻到夺命道长的踪迹，掏他心肺，食他骨血，以泄心头之恨！

　　芜仙好不容易逃离的山洞，朝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转念想起，倘若她不给狼大哥……不对，赤牙大哥抓鱼，他会不会记仇报复？

　　狼的视听嗅觉都极度灵敏，且他还在自己身上留下了□□，若他真的发怒，追着味道找她，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就不是她一个人遭殃，而是一整个村子！

　　芜仙跑步放慢，心想不对，折回去给赤牙捉鱼。扒开比人高的芦苇杆，她鬼鬼祟祟查探，怕给人看见她不在村中，又给舅母告状。好在四下空旷无人，芜仙才放心，捋起裤腿下水。

　　初春溪水冰凉刺骨，寒意由脚心渗入肌骨，直达心肺，过了许久，依然不适应这寒意。芜仙挽起袖子，弯腰俯身，先洗去脸上的口水。清澈见底的小溪中，鱼影清晰。她伸手去抓，几次落空，鱼身体粘滑，很快就溜走了。

　　失败几次后，芜仙像是领悟了抓鱼的技巧，顺利捕起两三条大鱼，扔到岸边，活蹦乱跳。

　　一二三四……大约是够了，若他觉得不够，她也无能为力了。芜仙精疲力尽，把红布摊开，裹住活鱼，原地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又那个方向走去。

　　“赤大哥……那个，鱼我给你找来了，”声音从洞口传来，赤牙睁开疲倦的双眼，轻轻磨牙，又听见她说，“赤大哥，能否将水囊归还与我……我这就要回去了。”

　　啪啪几声，鱼是被扔在了草地上。他听力已经恢复了不少，草丛间细小的鱼弹跳挣扎，清晰可循。

　　她这是不打算进来？

　　赤大哥？妖精何时有姓氏一说。

　　赤牙缓缓起身，看见地上已经被他咬破的水囊。他把它压在脚下，声音低哑：“进来。”

　　芜仙思忖，把鱼又捡起来，哆哆嗦嗦地走进洞口。哆嗦不是害怕，是冷。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应该不对狠下毒手。更何况，若他想吃点自己，大可以咬破她的咽喉，何必要她去捉鱼来，如此想，她就没那么害怕了。只是，刚刚裤腿蘸湿，贴在腿上，她实在是太冷了。

　　“赤大哥，鱼我捉来了……你可否将水囊还我，日色……渐晚，我也是时候回村子了。”芜仙说话结结巴巴，牙齿打颤。

　　水囊？哼，她回来就是取那破水囊的吗？难怪，刚刚放她出去，她气息越来越远，而且消失得很快，过了一会儿，气息又慢慢靠近；怕是半路想起，又折回来捉鱼交换水囊。

　　赤牙撇下眼，踩紧掌下异物，并且一口吞掉了她带来的活鱼：“你叫……白……如翠。”

　　芜仙祈求：“是……请，请赤大哥还我水囊，我该回去了……来日，来日再来看你……”

　　她浑身都在发抖，山洞中幽深清凉，寒意逼人。赤牙抬起前爪，大掌压在她的肩膀。他趾甲锋利，戳破了肩上的棉花絮里。

　　芜仙眼尖，一眼看到地上沾满灰尘，破破烂烂的水囊，她顿时失落万分，肩上的重量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

　　“你……你是故意捉弄！”芜仙红了眼眶，她自问从来没有怀什么坏心思，只想听从安排，打发他走，然后就此别过，永不相见，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小村妮，静静等待有缘人。可是他……混蛋，果然是狼心狗肺！

　　“翠姑，我听见有人这样叫你，”赤牙把她按倒在地上，“我哪里故意住弄？你哭什么？”

　　他只想这小娘子打寒战，定是很冷，便抬前爪扶住她，以体热让她暖和些，一时间竟忘了足下之物，虽有懊悔，却不承认。况且，他果真不是故意的。人族的小玩意，他那里知道如此不禁触碰。

　　“我没哭，我哪里哭了！”芜仙跌倒，吸了吸鼻子，仰面倔强地对住他的一对狼眼，眼泪汪汪充盈，却绝不掉下来，“你这恶狼，我好心救你，你不放我、吆喝我捕鱼不说，还毁我的东西！”

　　“你说什么？”赤牙俯身威逼，怒目圆睁，带着一股杀气扑来。

　　芜仙咬着牙，气哄哄地说道：“恶狼！忘恩负义的恶狼！如今你毁了我的东西，我回去又要挨骂挨打，都怨你这恶狼！你若觉得这雅号配不得你，索性就吞了我去！”

　　芜仙怒目，眉头紧皱，俏丽润泽的樱唇也轻轻撅着。倔强如斯，她暗自却懊恼，一时生气，口无遮拦，心下是解恨了，却是外强中干，怕他当真生吞了自己。

　　只见身上灰狼隐隐散发气场，前肢一弯，卷住她的细腰，关节处的毛被他挤压变形，逆着方向。而他力道太大，以至于她竟听见了自己骨头咯咯作响！不好……呈口舌之快，激怒了这恶狼吗？

　　芜仙慌张地合上眼睛，腰肢被他松开，却跌入这狼怀中。他胸膛下的毛比鬃毛软多了，而且格外地暖和，芜仙身上的寒冷与恐惧顿时被驱散了。她整个人都如被毛毯裹住，背后贴着他的肚皮，像是温床，柔软温热。

　　芜仙用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雪白毛发。她隐隐预感到这恶狼……不对，赤牙对她应是没有恶意。刚刚看到清明世界，芜仙摇了摇头，抖落头顶几根白毛，就听见头顶传来声音：“翠姑，可暖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