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2、走开，臭妖精！[二]

　　白雪皑皑、北风卷地的时候，白水村里白如翠的爹去世了。

　　如今已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白水村前的溪水解冻，两岸的柳枝抽出新芽。过了这个春天，白如翠就十五岁了。

　　白如翠模样生得俊俏，一点也不似村里的姑子。细皮嫩肉，皮肤白皙透亮，一头乌黑的头发也跟要缠住人一样。最让村子里的后生觊觎的是她那一副小身板，才十五岁的年纪，胸前鼓鼓的，蜂腰翘臀，让人挪不开眼睛。

　　村子里肖想如翠的人很多，都想开春了，向白老爹提亲，没想到肺痨要了白老爹的性命，如翠以守孝的名义，又将在闺房中蹉跎三年了。

　　“翠姑，今日你与我一同去山头捡柴火吗？”同村的白玉娘也是十五岁的妙龄，和如翠一起长大，常常一起相约做农活。

　　芜仙跟木屋外的玉娘点点头：“好，玉娘等等我。”

　　说完，芜仙背上了竹篓。

　　芜仙投胎为人已十五年，大概是没有喝孟婆汤，前尘往事她记得一清二楚。当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一双圆碌碌的眼睛打量周围，看见母亲、父亲笑得幸福，那时候她就在思考，白髯翁说的有缘人是谁，究竟是谁能帮她渡过这六次人间的轮回。

　　平平淡淡居然已过这么多年，她出落成娉婷少女。她的世界只局限在这个小小的白水村中，与村中的人们和睦相处，过着最为普通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一辈子困在这里，身边永远是这些人，那何时能遇见她的有缘人呢？还是说，从第一世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芜仙拾了一个干木柴，扔到背后竹篓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白玉娘：“翠姑，逝者已矣，你就不要总是挂念了，小心忧思成疾。”

　　芜仙点点头。死亡这个词距离她已经十五年了，这次是父亲的去世，而是上一次遇见，还是容岩出车祸的时候。

　　不知道容岩回到仙界，是否还有人间的回忆，还记不记得他养了三千年的那一株碧草。还有，容岩的未婚妻究竟怎样了呢？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五年了，那个世界呢？她的未婚妻还存在于另一个世界，永远将他铭记吗？

　　芜仙加快了步伐，她观察天象，恐怕今夜有雨，所以必须在日落之前捡够柴火，才够家中的燃需。

　　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如今也撒手人寰，白如翠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由舅舅舅母抚养着她。

　　而舅舅家也有三个表兄妹，家中拮据，舅舅虽有善心，可架不住舅母的克扣，芜仙每日都有无尽的劳作，回家之后还要看舅母的脸色过活。

　　总而言之，一场大雨将至。未来几天的潮气都很重，不能捡柴火，今日收集的干柴要解决未来好几日的量，她必须加紧干了！

　　看着日头渐渐下去，初春的寒意渐渐清晰，估计已经是申时了。她身上穿的，是表妹两年前旧棉袄里棉芯翻新做的衣裳，表妹本来就小，纵使是厚棉袄，棉花用得也少；而如翠已经是大姑娘了，翻新之后，棉袄也薄了不少，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阿嚏！”

　　白玉娘跑过来：“翠姑，要不我们回去吧，日头下去了，你穿得单薄，小心染上风寒！”

　　芜仙难为情地看了看自己还没有盛满的竹篓，说：“玉娘，我……”

　　白玉娘知道如翠的艰难处境，安慰道：“别怕，我匀给你一些！我娘就是嗓门大，她不会打我的！”

　　芜仙十分感激。于是一对女伴手牵着手，伴着晚霞回村子里。村后的山正是村口那条溪水的起源，大家回村都是顺着溪流，就能走回村中。

　　溪边走人们日积月累走出来的小路，靠近溪流的岸边长着许多芦苇，经过了一个冬季的盛开，那雪白的绒花已经和白雪一起消失，飘散在空中，只有长长的杆横斜在溪水中。

　　“翠姑，你看！”

　　白玉娘向下拉了拉芜仙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溪岸，原本枯黄或苍白的芦苇杆被染成了血色，高低欹斜掩映，溪水东流，顺着流向，竟然也成了红色！

　　玉娘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妮，从小生长在村里只见过杀畜生的时候流血，可是芦苇丛里的……分明就是个人影嘛！

　　玉娘打哆嗦：“翠姑，是死人了吗？我们快回村子吧！”

　　芜仙仔细嗅嗅，空气之中也漂浮着新鲜的腥臭味。她下意识想走过去看看，却被玉娘拉住了。

　　“好……我们回去。”

　　*

　　“一下午，才这么点？”舅母单手叉腰，另一只因为劳作了几十年而粗糙不堪手上，还蘸着厨房的猪油，她指指点点，不时还冲着竹篓踢几脚，木柴摔到地上啪啦作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芜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这样的生活，若是没有舅母的骂，她反而觉得不舒坦。一般这时候，舅母发狠的气儿过了，舅舅就拉着舅母去吃饭，给芜仙一个安慰的笑，帮着拦一拦。

　　这个时代没有电，没有灯，而且是这样偏僻贫穷的小村落，吃过晚饭，大家都落锁休息了。芜仙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怀念起上辈子来。

　　即使在凌晨，家里依然有光有电有热水，她可以听着容岩鼠标点击的声音入睡。或者，午夜梦回，还能听见容岩轻轻的鼾声。他睡得那么熟，席梦思一定很舒服吧。

　　可惜，还没有看见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她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辗转反侧，芜仙总是睡不着。夜深人静了，白髯翁说的有缘人，该出现了吗？他又会用怎样的方式帮助自己呢？

　　还有今天，在溪边的人，他会是自己的有缘人吗？

　　芜仙突然亢奋！

　　在这个村子生活了十几年，都不曾遇见外人，而今天溪边突然出现了躺在芦苇丛中的人影！她隐隐觉得，溪边的那个人，说不定与她有些什么羁绊，这说不定就是扭转她命运的契机！

　　春雷轰隆隆，春雨淅沥沥下起来。因为屋顶是稻草，所以雨水砸下来的声音很闷，不大，她无法判断雨势。

　　芜仙支起小窗，才看见雨如豆粒。照这样下去，不到一个时辰，溪水就要涨起来了！

　　芜仙偷偷溜到厨房，穿上蓑衣斗笠，取来一把镇上才有卖的折骨伞，出门了。

　　踩着湿润的泥土，芜仙的鞋底有些深陷，走到今天下午经过的地方，她脚下已经重得快抬不起来了。

　　一道闪电，突然劈开寰宇一般明亮。没有月光，芜仙就着这道光芒，一眼看到了芦苇丛中一动不动的身体。是的，雨水已经将芦苇杆压弯，他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

　　芜仙将脚丫用力地在芦苇上摩擦，蹭掉了不少泥巴，她快步走过去，撑开折骨伞，为他遮雨。

　　是个男人，穿着的衣服与他们小村庄里的麻布衣裳大不一样。他一身玄衣劲装，肩膀上手臂上，还裹着动物的皮毛，腹部和胸前还有皮革护胸，只不过腹部已经穿了一个大洞，脏红的血液染红了土黄色的皮毛。

　　他是个猎户吗？

　　一阵闪电，雷鸣又起。芜仙拨开他被溪水冲乱的头发，英俊硬朗的五官在电光之下是如此清晰，她差点被摄走了魂魄。
　　只是，沉睡如死尸，嘴唇没有血色。

　　她伸手去探探鼻息，大喜：居然还有气！

　　可是，如今形势危急，不容人放松！他的身体已经湿透了，腹部上的血洞已经被雨水泡得泛白，而额头却滚烫如烙铁。

　　“坚持住，猎户大哥！”

　　芜仙似是认准了他猎户的身份，试图跟他说话来唤醒他的意识。一边说，她一边扶他起来，现在的要务是把他带到能躲避风雨的地方。他身负重伤，身体发烧滚烫，更不能承受这暴风雨的摧残。

　　可是他实在是太重了。芜仙把伞收起来，别在腰间，一双小手抄住他的腋窝，把他往路边抬，他的长靴在地上划出两道褶，没走几步，芜仙就气喘吁吁了。

　　她的身体只有十五岁，在现代来看不过是个少女，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也是个没有出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面对这个成年且壮硕的男人，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雨越下越大，溪水涨起。

　　芜仙休息了片刻，暗自打气：救他，说不定他就是自己命中的有缘人，如果他死了，那第一世她就以失败告终，就要永受轮回之苦，不能重返仙界了。

　　虽然现在面临死亡的不是芜仙自己，但是她的假设若成立，结果也是令人毛骨悚然！

　　求生的欲望使然，芜仙的力气大了很多。换了个姿势，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脚印一深一浅地消失在茫茫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