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仙》商遥

1、走开，臭妖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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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日子进入梅雨季节，阴雨绵绵，空气里潮气很重，城市被厚厚的浓云笼罩着，终日不见阳光。

　　芜仙有一种窒息感。然而，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因为她的意识终于清晰起来，逐渐拥有人的呼吸、味蕾，甚至是躯体。

　　明天，就是明天。
　　明天她就可以修炼成人形了。

　　芜仙已经深切地感受到，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从她的根系慢慢向上涌动，这力量似乎在试图带动她浑身的汁液流淌，很舒服，贯通经络和意识的畅快感，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慢慢拥有人才有的温度。

　　是这样的，芜仙是一株草。

　　忽然之间，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她打了个哆嗦，枝叶招摇，朔风钻进缝隙，叶子随风摇动，她身上正在流窜的真气减掉两分温热。

　　室内黑黢黢，静悄悄，偌大的书房内，落地窗边安置着一株碧草，周身散发出晶莹的蓝光，灌进来的风越烈，这蓝色的光晕反而越深，似乎在与这暴风雨做殊死的抵抗。

　　这时，公寓玄关处传来钥匙链搁置在茶几上的清脆声音。

　　碧草有所察觉，迅速舒展枝叶褪去了光晕，变成一株正常无奇的绿植。

　　公寓的主人回来了。

　　他次第推开了灯开关，撒着拖鞋的脚步声沉稳晏然，渐渐靠近。

　　芜仙屏住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存在。

　　就是他吗？
　　在漫长而乏味的岁月里与她陪伴，他们共同分享了许多许多的阳光、晨露、月色，她是他最忠诚的奴仆，也是他最长久的朋友。
　　芜仙心中燃起好奇，这么多年了，她还不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模样。

　　芜仙只知道自己有了呼吸，却不知道木石之心也会动的。
　　万籁俱寂的夜晚，他靠得越近，越听到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

　　忽而，脚步戛然而止。
　　跟着哗啦一声，脚步声的主人把窗户拉紧，再也没有烈风漏进来偷袭。

　　芜仙骤然感觉身上温暖许多，于是伸了个懒腰，动动叶子。

　　容岩的马克杯里装着热的Espresso，他正要向外走去，脚尖又调转了方向，目光横投到后面。

　　奇怪，明明已经关了窗户，并没有风了。
　　这草怎么还在摇动？
　　或许是看错了吧。

　　容岩没有作太多的思考，又想起了这个月尚未交稿的竞赛设计，往书房走去。

　　……

　　夜渐深了。
　　芜仙用叶尖能隐约感知到书房方向的灯光依然很明亮。

　　似乎，他最近很忙，忙得总是回来得很晚，回来之后也是匆匆就钻进书房，直到月亮挂到西山，才堪堪回卧室睡觉。
　　这段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都能照顾好自己，何须她一株小草担心呢？

　　这样想，芜仙思想松懈下来，渐渐地，自己反倒熬不住了。没多久，她耷拉下身体，一整株碧草没了生机。

　　……

　　半夜，芜仙被一股灼烧感给弄醒的。

　　叶脉里真气流动的感觉越发清晰，表皮的气孔随着气流交换速度加快，也变得越来越大。

　　似乎已经有血肉和经脉在她的身体里重塑，马上就要冲破这一株碧草的身体。
　　芜仙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精致花盆中松软的土屑随之剧烈抖动。

　　窗外，皎洁的月光驱散了云雾。风雨过后，天边升起一轮洁白的朗月。

　　银色光辉洒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芜仙竭力攫取月亮的灵气，同时，这寄居的身体战栗越发严重了，甚至花盆也站不住了。

　　啪——
　　清脆的一声，花盆跌落，细壤散落一地。

　　一道蓝光划破长夜，穿透半掩在泥土中的那一株碧草，霎时间光芒万丈斥满了整间卧室。
　　荧荧的蓝光颜色慢慢变浅，逐渐变成耀眼的白色，当这异象消失之时，裸裎的少女从光芒之中脱胎而出。

　　芜仙混沌地四顾周围陌生而熟悉的一切。
　　卧室内一尘不染，灰黑色调的床品，墙上挂着蒙德里安风格的几何画是几抹亮色。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能看见了？
　　芜仙又低下头来，双手抚上了自己的手臂……是真实的，有温度的血肉肌肤的纹理！
　　已经三千年了。
　　她终于修成人形！

　　大概是芜仙幻化成人时的动静太大，书房那边传来了脚步，她心中一触，又无师自通地恢复原型，变回真实身乖乖地躺回土壤里。

　　窗户明明关上了，且风雨已经停止，它是怎么掉到地上来的？

　　容岩打开了卧室的灯，白色的灯光照亮屋子。他踱过来，又蹲下来，张开手掌，像是套成一个环的形状，将这株草拿起来，掸落上面的尘土。

　　芜仙好想睁开眼睛看他，却感觉肚子痒急了，他的指腹摁住了她的腰，薄薄的茧硌在柔软的肌肤上，像是在挠她。

　　他沉吟了片刻。
　　还是先睡觉吧，明天上交最终的设计图，下班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一个新的花盆吧。

　　他把小草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花盆碎片一块一块地捡起来，又把土壤收集，垒成小土包，将小草的根掩埋。

　　*

　　次日，天光大亮。

　　芜仙睡醒之时，她的主人已经不在家中。
　　反复确认家里没有动静之后，她长舒口气，自如地幻化成新的人形，不费吹灰之力。

　　（待修）

　　芜仙赤着脚在屋子里闲逛。

　　她太寂寞了，本以为这间公寓里，还有别的植物有意识，而事实上，也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像她一样能够修炼出人形来。

　　也对，她也是有光荣使命的灵草。

　　芜仙是一株凝墟草，能够收集日月精华，对修仙人士来讲，是求之不得的存在。

　　凝墟草一族原本来自祁连山白雪皑皑的山谷，上古世纪，被仙族发现有集天地灵气的妙用，于是整个种族升迁仙界。似乎与仙族签好了契约一般，每当有仙人下凡度入轮回历劫，必有一株与他相配的凝墟草陪伴，一来为他抵御人间爱恨贪痴嗔恶欲，使得三魂七魄不受轮回道中的浸染；二来为他吸采日月之灵气，早日功德圆满，重返仙界。

　　但凝墟草仙根拙劣，修行三千年成人形，三万年才可列仙班。

　　也就是说，芜仙已经与她命中注定的主人一起渡过了三千年的轮回，只不过前两千九百九十九年，她都只是没有意识的一株碧草；而主人在不断轮回之中，一次次忘记她。

　　那么这一世呢？她的主人已经经历了几次轮回的煎熬？是否就快要重返仙界了？

　　芜仙期待早一点飞升，这样说不定能沾沾主人的福气，早日回到钟灵毓秀的仙界；又想晚一点回去，她刚刚化为人形，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这美好的大千世界。

　　还有容岩，那个照顾了她这么久的男人……如果他回家之后，发现悉心养了这么久的盆栽消失了，家里多了一个妙龄少女，又会作何感想呢？

　　芜仙对着镜子傻傻一笑。还是不要告诉他吧，他在人间历劫；她只不过是为他集灵的助力，天机不可泄露啊！

　　在这个建筑师的家里，芜仙发现他的生活十分有趣味。从前还是一颗草的时候，她只能被摆在卧室的窗台上，感受冷热光电、风雨四季，化作人形之后，可以看到原来他每天接触的东西是这样！

　　方形的黑镜子，是容岩画图用的电脑；厚重的黑桌子上，还散落着他作废的画稿。

　　芜仙随意翻看，曼妙的几何图形居然可以组合出这样美丽的建筑。

　　翻到下面，是一本素描。里面有很多他采风的作品，古桥、园林、村落、山水，越往后翻，越发现他热爱生活，即使自己被压榨到无以复加，画册里依然流露着他对这世界的崇敬与热爱。

　　她拿起来素描本，对着落地窗外的摩天大楼对比，还有远处的花园，公路，立交桥，晚霞……原来这幅图就是坐在这个角度，俯瞰城市的样子，真美啊……

　　芜仙不知不觉，已经翻到的最后一页。没想到，这幅画册里还有她的身影。

　　卧室里，她被摆在窗台上，阳光洒落半寸，她的叶子闪闪发光。

　　这一幅画是唯一有署名的画，右下角写着：芜仙[容岩/绘]。

　　是他为她取的名字，她有意识的第一天，就是被他用这两个字唤醒。虽然看不到容岩的模样，她却牢牢记住了他的声音。

　　芜仙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冥冥中上天安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机警的芜仙突然听见门外电梯的动静，心想是容岩回来了，她赶紧回到卧室，变回一株碧草。

　　她把下半身都扎入土中，等待容岩拿着新的花盆将她盛装，结果等到的却是无声的悲哀和寂静。

　　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却踮起脚尖，不发出一点点的声响。

　　“容岩……说好的，我们下个月就结婚的。你不是说……要重新设计我们的婚房，把一切都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吗？”

　　“容岩……为什么这么突然地撇下我？十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拖着你太久了……要让我后悔一次，后悔没有早点答应你求婚？”

　　“容岩……”

　　女人抱着容岩的画稿痛哭，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送今天早上在路口的车祸新闻。

　　法医鉴定疲劳驾驶，事实上受害人职业系建筑师……新闻的播报客观而没有感情，微博上这件事情已经震惊了建筑界：“天才建筑师的陨落：其作品正在参选鲁班奖”

　　芜仙的意识慢慢沉睡……女人低哑却撕裂人心肺的声音最终消失在耳边。

　　这么快吗？

　　主人的这一世似乎很圆满，有成功的事业，那么多同僚替他哀悼叹息，他的作品正在被世界所认识；还有他的青梅竹马的恋人，抱着他的画稿，哭到窒息……

　　只是，她还没有看见容岩给她买的新花盆呢？

　　……

　　“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温柔慈祥的声音把芜仙唤醒，芜仙揉揉眼睛，私下漆黑一片，唯有头顶有微弱的光芒。而这光芒之下，一个身穿朱紫色道袍的白髯老翁立在自己面前，手中的拂尘挥动，在她头顶拂去瘴气。

　　“姑娘，你的主人已功德圆满，飞升仙界，你这三千年来的修行也完成了，如今你的魂魄也将收归轮回之井……”

　　“轮回？这里是轮回之井？”芜仙想拍拍自己白裙上的尘埃，却发现自己没有躯壳，空一副灵魂，触摸不到自己，她惊讶：“白髯公，你是何意？我助力我主三千年的修行，为何一朝功德圆满，他得以飞升，我却沦落到轮回之井？”

　　老翁捻着一缕白须，睨她一眼，似乎她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打量许久，不过是一副好皮相罢了。老翁说：“莫怕，我是来帮你之人。”

　　“凝墟草一族，太容易沾染凡间瘴气，故而不得飞升；而你幸得我为你驱散瘴气，只要你度入人间的轮回之井，修满三世轮回，待到你三世圆满，灵魂再回此处找我，我自有法子让你重新回归仙界。”

　　芜仙皱眉：“人间的轮回之井？三世之中，我都是人吗？功德圆满？若是不圆满呢？”

　　老翁笑：“自然是人。若是不圆满，我便无力回天，你只好永远在轮回之中受苦，不得重返仙界了！切记每一世都要去找你的有缘人，唯有他方可助你！”

　　芜仙追问：“有缘人？什么有缘人啊？”

　　“不可说，不可说……”老翁的身体慢慢轻盈，飞升起来，头顶的那一个光柱似乎将他吸引上升。他越来越远，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消失在四下的黑暗之中。

　　老翁消失了，芜仙的面前突现一口井。井边闪耀着金光。她想起来她被族长捧在手心，带她下凡的时候，族长叮嘱：一定要修成正果，凝墟草一族的仙脉已快无存了。

　　头顶传来声音：“姑娘，去吧。我已经用我的力量隐藏了其余五道轮回井，若时限一过，六井重置，我可不敢保证你跳下去是妖魔畜生，还是人！”

　　芜仙又想起来族长的寄托，她咬咬牙，从那井边跳下。

　　老翁从隐没的黑暗之中出现，他收回力量，六个井同时出现，分不清彼此。他微微一笑，念咒出阵，离开轮回之地。

　　老翁是想不通，容胥仙君已经回归仙界，为何还耿耿于怀他的小灵草，非要他相助她重回仙界。

　　凝墟草本不是仙根拙劣、难以修仙，只是被修仙者榨干了灵力罢了。

　　堕入轮回永生煎熬本正是他们的宿命。容胥又何苦闲插一脚，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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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穿文！
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强烈请求看第一章！
男女主就是小灵草和容胥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