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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别再不复相逢 ...

  •   筵席之上,钟鼓齐鸣,琴瑟萦回,贺拂菱坐在这处隔间里,如坐针毡。
      她抬眼看了看她哥,见他没有出去酬宾的打算,反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时之间,这里气氛格外沉重,拂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掀开一层珠帘,朝外望去。

      外头赴宴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那些玉髓制成的长桌上已然排满了各色仙酒仙肴,看着就让人垂涎。
      这些灵族,各个玉冠云裳,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清雅,那些笑容仿佛是镌刻在脸皮上的,没有一丝破绽。
      除了一位身着素衣,戴着面具的女子。
      贺拂菱一眼便认出了此女所戴为“霜华冷面”,出自她舅母——江画屏之作。
      她没想到,舅母所制的面具,离了云阊城依旧不会融化,看来云阊城里的冰雪并非寻常之冰雪。

      拂菱倏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面具女子身后走过,因此人被一旁的宾客簇拥着,拂菱始终看不清他的正脸,但直觉告诉她,此人就是缙云迟。
      此时,他一袭天青色长袍,一头黑发佩以玉冠,时不时淡笑着回应身侧的宾客。
      只是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那些面具女子身周的宾客身上,像是在观察那些和她说话的人。
      拂菱这便有些好奇这个面具女子的身份了。

      缙云迟待身周的人散去,含笑对上那道凝聚在自己身上许久的视线。
      拂菱猝不及防,不由得与他对视,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拂菱不懂他在笑什么,但是这抹浅笑淡去了他身周的琴瑟之音,灯烛之光,仿佛又回到了望月湖畔,朝阳之下,棠梨如雪,他桀骜自恃,却赠以她蚌中月。

      她不敢再看下去,极快地合上了帘子,坐回桌上喝茶。
      “你笑什么?”贺士荀诧异地看了眼妹妹。
      “我没笑啊。”拂菱心不在焉道。
      “你笑得跟朵儿花一样。”贺士荀微微叹息,“你去外头给我把贺凛政找来。
      贺拂菱一想到出去可能会碰见缙云迟,摇了摇头,“我……去不得。”
      “这是为何?”
      拂菱内心挣扎一番,又偷偷看了眼哥哥微愠的脸色,“我去就是了。”

      贺拂菱穿梭在人群里,没见着贺凛政,也没见着缙云迟。心想二哥喜欢清静,便寻到了船尾去。
      走时,她不禁对比了一下哥哥和二哥,虽然师出同门,可他们看哪哪不一样。
      沙场之上,她亲哥贺士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庙堂之上,她二哥贺凛政不出城,便知天下。
      哥哥意气用事,二哥步步为营。
      哥哥话痨,二哥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哥哥气量褊狭,二哥坦荡荡。
      想着想着,贺拂菱看见了满身君子之风的二哥。

      贺凛政孑然一身立在船尾,火红的花灯化作光点缀满他这身白衣,寒风灌入他的衣袖,不无寥落之感。
      贺拂菱急急跑了几步,走近他身侧,顺了顺气,道,"二哥,哥哥他好像有事找你。"
      贺凛政闻言回眸,并未多言,微微颔首,朝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贺拂菱本以为二哥是一人在这儿乘风凉,可他刚走,她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缙云迟正站在那儿漠然的看着她。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他说他是哥哥的师弟,那自然也是二哥的师弟。
      贺拂菱假装没看见他,就要跟着贺凛政离去。可二哥不知为何,走得十分急,也许哥哥真有什么急事,她这样跟去似乎有些不合适,便不自觉放慢了步子。
      “贺拂菱……”缙云迟站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喊道。
      贺拂菱想起方才短暂的相望,沉默地垂下了头。
      “先前在望月湖,你可曾在岸边看到什么人?”
      拂菱未料他会提这事,想了想,回身朝他道,“除了我和我哥,后来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人叫李什么,我忘了。”她自觉这样说最妥当。反正姓李的多了去了,她可没说是李逸良,这样也不算谗言。
      缙云迟扬了扬下巴,轻哼道,“这个李逸良真是按鸡头啄米,白费心机。”
      贺拂菱见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便想趁早离去,却听缙云迟突然道,“你躲着我?”
      贺拂菱摇了摇头,其实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同他相处,才想避开他。
      “倘你闲来无事,未若同我一齐去赏月?”话落,缙云迟望着她,神色自若。
      缙云迟这一句话,吓得贺拂菱心神不宁,她旋即背过身子,头也不回地低声道,“不行,我哥一会儿找我……”
      偏偏这时候,她又鬼使神差的想起她哥方才说缙云迟要以身相许。
      接着,又想起方才筵席之间,他们相望而笑。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
      现下她实在看不透这个缙云迟了,他一会盛气凌人,一会儿平易近人,就跟老天爷一样,阴晴不定,她惹不起,躲得起。
      拂菱僵在原地,正打算抬步离去,却听他又道,“大师兄忙着和二师兄说话,为何会找你?”
      “万一……万一有事儿呢?”
      缙云迟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和我想的一样,行事拖沓。”
      贺拂菱哑然,果然这会儿缙云迟又不耐烦起来,随口就奚落起她。
      “赏个月而已,你在别扭什么?”话音未落,缙云迟攫住她的胳膊就走。

      筵席上,歌舞升平,光影缭绕,贺拂菱却跟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走了几个时辰。
      不巧的是,这城墙下头淌着思慕江,而江的那头儿便是伏风族的云阊城,所以筵席那头果香浓郁,这里只有寒风灌耳,时不时还有几片雪花兜兜转转飘从她眼前飘过。
      真是辛苦在这里当差的壮士了。
      贺拂菱没有想到他会带她来这里赏月,这里委实不像是个赏月的地方。
      缙云迟停下脚步,支开了驻守在这里的士兵。
      贺拂菱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琢磨许久,轻声问道,“你的毒解了吗?”
      缙云迟低声回道,“你那药的确有用。”
      贺拂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没事就好,这样也算救人救到底了。
      两人沉默一阵,缙云迟倏然问道,“在虞川族,缙云氏为王族。你可想到我是谁了?”
      贺拂菱起初就没去猜想过他的身份,她一时无措,就顺意点了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望月湖底下里有一处湖中洞,是我耗时百日筑成的,洞四周皆是水墙,这湖中洞便是汲取日月精华的绝胜之地。”顿了顿,他的语气饱含愤懑,“晨时,我在筵席上脱不开身,李逸良在父亲面前谗言,将我养在湖中洞里的灵兽说成凶兽。待我赶到时,洞里全是毒气。”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一时大意,也吸入了一些。”
      拂菱听完,心下一紧,李逸良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献上谗言佞语的对象只能是虞川族鸿帝了。她没想到缙云迟竟然是鸿帝之子,她刻意掩去惊讶,轻声问道,“那些灵兽怎么样了?”
      “还余下一只。”顿了顿,缙云迟戏谑道,“你现在的境况亦不比我的灵兽好,凡事跟我有瓜葛的,都是李逸良的眼中钉。我虽不是长子,但兄长他双目失明,无法继承大业,所以只要除掉我,我的二姐缙云瑶就能成为下一代鸿帝。”
      贺拂菱听后,有些不解,为什么他要告诉她这些,她只是个异族的宾客罢了。想到这,她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后悔救你。”顿了顿,她又道,“只要我哥在,没人敢伤我。”
      缙云迟神色黯然,低声道:“如今告知你这些,是觉此事因我而起,我自要处理妥当。”顿了顿,他继续道,“筵席之上耳目众多,有一事须得由你去转告贺士荀。李逸良和我二姐正打算同龙胥族密谋,定在三日之后奇袭伏风族。”
      贺拂菱闻言愕然,可料想他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略一思量,颔首道,“我会如实告知,但信不信得由我哥定夺。”
      “我本不打算插手此事,但李逸良敢伤我那些灵兽,我定要叫他付出些代价。”
      贺拂菱一时哑然,忽然想起什么,倏然问道,“筵席上,那戴面具的女子是你皇姐吗?”
      “不是,那是我娘。”顿了顿他道,“走罢,我不能离开太久。”

      贺拂菱随着他绕回方才走的林子,知了声不绝于耳,她边走边辨别起有用的声音。
      这之中,有刀剑相碰之声,厮杀声,惨叫声,还有哥哥急促的呼吸声。
      贺拂菱眼睛一亮,停下步子,“别去。”
      缙云迟也停下身子,回望她,“你也察觉到了?”顿了顿,他道,“事情败露,又没除掉我。若不提早下手,还待何时?”
      贺拂菱一时语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方才他明明有的是时间去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缙云迟像是看透她的眼神,低声道:“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
      拂菱一想,这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没几人会信。她疑道,“如果是定在三日之后……那他们这时行动,不是打草惊蛇吗?”
      “李逸良为人狡诈,却没什么耐心。他自恃有几分姿色,在我父王面前得宠,才活到了现在。”
      拂菱越听越不明白,“李逸良不是男的吗?怎么说是有几分姿色?”
      “说了你也不懂。”缙云迟冷声道。
      “我哥应该不会有危险……”拂菱想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
      “你是在问我?”
      贺拂菱轻轻摇了摇头,还未来及说话,便听他道,“这玄墟之上,无人能置贺士荀于死地,除非他……”顿了顿,他收回话,思忖道,"不对,这不好说,兴许他不是我的对手……"
      拂菱无言以对,缙云迟此举和自吹自擂有什么区别。

      画舫上灯火通明,照亮了岸上一片哗然的战场。春草横生的大地上,死伤者蔽地,血流染红了初春的嫩草。
      贺拂菱躲在暗处的林子里,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无从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眼前这一幕是那些兵卒根本近不了哥哥的身,哥哥手持离魇剑,护着手无寸铁的二哥,杀出了一条血路。

      贺士荀怒视着身前这些额上刻着囚字的缧囚,便知这是李逸良的部下。
      他已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有些乏力,试着佯攻几次,也没吓退这些围在身周的敌人,这样没完没了的耗下去,只会耗尽他的体力。
      忽然,他耳廓微微一动,朝那夜幕笼罩的密林里望去,使了个眼色,又大声朝眼前这些缧囚说了一句,“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敢挡我去路,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话落,那些眼中饱含杀机的人都渐渐朝一旁退开,让出一条栈道宽的路。
      李逸良信步走来,含笑道,“贺兄,缧囚听不进话。他们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他们只知杀了你,就能免罪。”
      “李狗!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这唱的是哪一出啊?鸿门宴啊!”
      李逸良闻言未怒,反倒含着笑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游移在贺士荀和贺凛政身上,狡黠道,“我倒觉得,这出唱的是霸王别姬……”
      贺士荀神色一滞,觑了眼身后的贺凛政,却见他神色自若,并未在意。
      他又朝李逸良回笑道,“李狗,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踢飞你的狗头。”

      一旁的林子里,拂菱急急盯着她哥的一举一动,缙云迟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静了片刻,缙云迟忽而猜忖道,“急功近利,神仙也难救他……”
      拂菱全然没听见,一股脑想着她哥方才趁空隙之间朝她皱了皱眉,这意思应该是叫她赶紧走。
      虽然哥哥从小膂力过人,但也并非是刀枪不入,每次出征回来时,哥哥脱去铁甲,里衣上都附着细密的血色,然后二哥就会来帮他疗伤。
      拂菱倏然朝边上的缙云迟小声问道,“李逸良是我哥的对手吗?”
      “不是。”话落,缙云迟悄声念了一句咒,一只五尾豹样的灵兽便从树林里悄然钻了出来。
      五尾豹通体呈黑色,耳廓有一圈白色绒毛,双目炯炯。
      贺拂菱眼睛一亮,不禁探手摸了摸这只五尾豹的头,手下毛发松软,看来缙云迟平日里没有亏待它。

      缙云迟一跃而上,把手递给贺拂菱。
      贺拂菱总觉有些不妥,指尖犹豫着轻轻迎上,却被他一把抓住,一阵猛力拽了上去。
      缙云迟防止她坐不稳,将右手箍在她的腰上,她不适地挣了一下,却听缙云迟在她耳后轻声道,"别动,马上就到了。你也不想变成你哥的累赘吧。"
      拂菱这下老实了,可骑豹子远比骑马要颠簸得多,她紧紧抓住缙云迟的衣袖,生怕下一刻就滚下地,摔成残废。

      思慕江畔,月光辉映,湖面澄澈,静谧无声。
      “我就送你到这了。”缙云迟将她抱下地。
      贺拂菱想起他告密之事,不禁问道,“你不走吗?”
      缙云迟猜透她的意思,沉声道,“李逸良暂且不敢对我下杀手。”
      拂菱想了想,的确如此,就算他二姐再想谋权,总不会对胞弟痛下杀手。她深深看了缙云迟一眼,虽然他满嘴冷言冷语,但却一直在帮她。方才若不是有他在,自己一定乱了方寸。
      她侧过头,嗫嚅道,“我,我们……还会再见吗?”她越说越小声,见缙云迟垂眸不语,又解释道,“我只是想还个礼,不想白拿你的蚌中月。”
      可缙云迟一时像失了语,只凝眸望着她,拂菱被他盯得慌了,咬了咬牙,下一刻,就头也不回的跃进江里,向伏风族那头游去。
      江水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不留一丝空隙。她的内心是杂乱的。只因江水的那头,有一个声音避开湍急的水声,实实在在的传进她耳中。
      “此别再不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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