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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拂菱幸得蚌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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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拂菱捡起草堆里的蚌中月,摩挲片刻,触感润滑,倒不如她所想的冰冷。
不多时,拂菱听见她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应是往这里寻了过来。她赶忙把这蚌珠揣进怀里,藏了起来。
伏风族擅长御风,有能者以风载物,更有甚者以风而翔。
贺拂菱灵力低微,没有上天的本事。但她可以用风窃听很远的声音,现今,她还能在嘈杂的环境里,分辨出熟悉的声音,比如哥哥的脚步声。
和平日里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这才离开多久,你就整成这样?”这声音虽未有责怪之意,但也饱含了数不尽的无奈。
贺士荀一身墨色长袍,信步穿过白色的棠梨间,格外突兀,宛若浓墨洒在宣纸之上。他眉眼含笑,薄唇微扬,方赴宴归来,仍保持着一副官场做派,笑意清浅,无可挑剔。
贺拂菱闻言走近湖边照了照,湖面上映出一张糊了妆容的脸,她捋了捋还在滴水的额发,胡乱擦去额上糊开的花钿。又蹲下身子,开始拧去墨色裙裾上的水。
她不知是否要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她哥,可转念一想,他来的这么快,怕是早已知晓方才那事。
毕竟这听风辩人的本事,还是哥哥教授她的。
贺拂菱扯了扯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望着她哥道,“我得去寻个地方换衣裳。”
贺士荀打量了一下跟前的妹妹,见她这一副落魄样,兴叹道,“现在知道衣裳湿了要换,方才你怎不考虑下后果?”
贺拂菱自知瞒不过她哥,决定老实交代。她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坦白道,“哥,我这也算是做好事,我……下水救了个人。”
贺士荀也坐了下来,并不应她,指了指远处道,“你去捡几根树枝来。”
贺拂菱未料她哥并没有询问那事儿的打算,就依言起身,随手拾了几根树枝来,又坐回了石阶上。
贺士荀努努嘴,“不够,这些生不起火。”
贺拂菱又跑去一旁,捡了一捆扔在地上。她看着她哥将树枝拢坐一堆,又搓了搓手,手中登时腾起一团火苗,点燃了这堆树枝,对她道,“火边上烤烤就干了。”
贺拂菱望着眼前这堆火,奇道,“哥,我们伏风族不是只修风灵吗?为何你会龙胥族的火灵?”
“哪来这么多为何……”贺士荀反问道。
贺拂菱没再问下去,这句话是哥哥的底线,再问下去,定会惹他生气。
火舌吞噬着树枝,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拂菱盯着火堆发起呆来。忽然听她哥说道,“辰时筵席未去,贺凛政问起你,我推说你身子不适,晚上的,一定得去。”
“我知道……”拂菱含糊道。
贺士荀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在这等着,半个时辰后,自有人来迎。”
贺拂菱点了点头,目送哥哥渐渐远去的身影。
不知怎地,她忽觉缙云迟所言极有理,她的确是整个伏风族最闲的人,但她哥却是伏风族最忙的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渐渐变暗,贺拂菱抖了抖身上落得灰,灭了跟前的那团火,又把火焰燃烧留下的痕迹清理了一下,最后拾来一旁的落花盖住。
这时,贺拂菱听见哥哥的脚步声混迹在一堆嘈杂的脚步声里。
不一会儿,哥哥同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她走来。
贺拂菱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见她哥朝她使了个眼色。这个意思,她最清楚,这是让她别轻举妄动,站着就好。
一行人站定在她两丈之远的地方,贺拂菱见那个为首的官吏和哥哥交谈一阵,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她难堪地低下了头。
半晌,贺士荀离开那群人的视线,朝她妹妹走去。刚站定脚,他就蹙起眉,小声训斥起她,“为何低着头,你又没罪!”
贺拂菱沉默片刻,小声嘟囔,“我既然没罪,他们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方才就是去处理此事的。有侍女看到你跳进湖里了,朝管事儿的禀报说你进他们圣湖嬉水,不过我先一步拦截了这消息,但这李逸良却碰巧听见了。”
“我没有。”贺拂菱使劲摇头,“我是去救人。”
“这我自然知道。但旁人又怎会信你这一面之词。何况你救的是……”贺士寻欲言又止,想起身后那一群人,只好摇头叹息道,“多说无益,你就依着你平时低眉顺眼的模样过去认个错罢。”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贺拂菱懊悔道。
她跟在哥哥身后,行至那一行人面前,朝方才同哥哥说话的那个,一袭蓝袍华服的大人,深深作揖道,“大人,我是失足跌进这河里,并不知这河是圣河,还请大人原谅我年少无知。”
“李都督,舍妹既已道过歉,此事就算了罢?”贺士荀随即说道。
那位大人倒是意外的好说话,眉眼含着笑。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有人进湖有些意外,便想来看看。”言毕,他朝贺拂菱道,“在下虞川族大都督,李逸良。”
“久仰久仰。”贺拂菱小声回礼。其实她连“大嘟嘟”是啥也不知道,又怎会久仰他大名。
这纯属是从哥哥那学来的寒暄话。好在他们也没刻意为难她,客套几句之后便邀哥哥一同前往筵席,拂菱只好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哥身后,生怕走丢了。
虞川族人尤爱画舫,此地盛产一种古树作为画舫的木材,名曰川樟,其木纹多异,或似云纹,或似鱼鳞,无待锦匠雕刻修饰。
而今夜,虞川族便在这些画舫之上,大摆筵席。
贺拂菱跟在哥哥后面,坐上了木辇。
两旁的侍从刚要上前来抬辇,贺士荀便轻声念了个诀,这几架木辇便腾空而起。
拂菱心叹她哥的御风诀练得真是炉火纯青,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御风载起这样的重物。
拂菱随着这一行人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湖面,这里比方才的望月湖要热闹得多,灯火通明的。
天色渐晚,画舫上已挂满了迷眼的彩灯,侍女们为准备筵席而来回忙碌。
拂菱坐在辇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路上,李逸良都在和哥哥聊征战沙场的经历,不时还拿出各自的佩剑互夸几下,这可谓是男儿的浪漫。
可以浮想,这大都督是个和大将军一样的官职,而哥哥身为伏风族大将,同李逸良也确实有话可聊。
木辇一落地儿,李逸良同他们客套几句便急急离去。
贺士荀吞了几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他这一路嘴都没停,实在没想到这个李逸良的嘴比自己还能说,而他又不甘落了下风。
他转眼又望着这些招摇又刺眼的灯,想起此刻坐在这些船上的人,厌恶之感油然而生。
贺士荀用袖子半遮住自己不快的脸,见妹妹牢牢跟在自己身后,便信步登上了船。
他向经过自己身侧的每一个长辈都欠身施礼,见妹妹像木头一样杵在自己身后,感到愤懑和无奈。
拂菱善良纯真,可从小就被禁锢在云阊城里,几乎没有面见生人的机会,所以与生人晤对,难免变得畏畏缩缩的。
若他不幸横死,那妹妹又该如何独自立足在这险恶之地上?
每一回亲自掠阵前,他总会这样问自己。不知不觉间,这成了他必胜的信念。
贺拂菱静静跟在她哥身后,还沉浸在他们方才的闲聊之中,让她最在意的还是哥哥的佩剑——离魇剑,谁叫那剑灵是极好看五色玄鸟。
贺士荀在船上寻了间小厅,一坐下,什么也不说,就开始饮茶。
贺拂菱见哥哥呷了口茶,神情像是尝到了人间美味。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喝茶也会眼馋。
难道这茶里添了蜜?
于是便二话不说,就坐在她哥对面,一齐饮起茶。
喝完一壶茶,贺士荀边说边从隔间里又拿来三壶茶,“方才可看明白我是如何与人打交道的?你得学着点儿。”
“我知道……”贺拂菱含糊道。
贺士荀忽而想起什么,笑出了声,“缙云迟那事儿,你就是多此一举。”
贺拂菱登时想起缙云迟的脸,恍然道,“哥,那真是你师弟?”
贺士荀续茶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苦笑起来,“整个玄墟,谁都可以救,唯独我这小师弟救不得,那小子整日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顿了顿,他敲了敲拂菱的头,肃然道,"我再三说过,以你的能力,根本管不了闲事,怎又忘了?"
贺拂菱瞪大眼,认真道,“可这是人命关天啊,我看不过去。”
贺士荀叹道,“他的命可大着呢,你不去瞎掺合也死不了。”
贺拂菱忽而想起那颗“蚌中月”,急忙从怀里掏出来,搁在茶桌上。
“他给了我蚌中月。”
贺士荀见了这蚌中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戏谑道,“我这师弟给你的蚌中月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这番事态,怕是要以身相许。”
贺拂菱想起缙云迟那古怪的脾气,叹息道,“其他猜想尚可。唯独这点,我不敢苟同。”
“唉,你若是个弟弟该多好,不必顾及婚嫁之事。承我之气魄,长剑所指之处必定闻风丧胆!可如今……”
每提及男女私情搭边的话头,哥哥总会哀叹她不是男儿身。贺拂菱急忙打断他的话,惭愧道,“即便我是男儿身,怕也只是送死的小兵……”话落,贺拂菱把蚌珠移到她哥跟前,“言归正传,你快瞧瞧……”
贺士荀拾起蚌珠细细看了会,若有所思道,“这是个吉物,能替你挡灾,你且收着。”
贺拂菱想了一会儿,递给他,“哥,你常年征战沙场,或许你比我更需要它。”
贺士荀狡黠一笑,“我戎马半生,要说有什么灾祸,无非就是敌人的偷袭,可是能置我于死地的人,我也能置他于死地,我无所畏惧。”
贺拂菱心里泛起一丝苦涩,想起哥哥这些年掠阵十余次,历尽艰险。若是她也能为伏风族出一份力,兴许哥哥就不必这么操劳。
拂菱幽幽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打趣道,“哥,我就随口一说罢了。”
贺士荀淡然呷了口茶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拂菱反思了一下,的确如她哥所说一般,她总喜欢收集这些华而不实的小物件,以后还需得克制一下。
拂菱扯开话题,轻声问道,“哥,一会来的都是什么人?”
“这得去问贺凛政。”
“说起来,辰时起,就没看见二哥了。”贺拂菱奇道。
贺士荀冷冷哼了一声,“瞎叫什么,人家现在可是祁帝。”
贺拂菱没再接话,无声地喝茶吃果。
哥哥口中所说的祁帝,便是她舅父贺铭膝下的嫡长子——贺凛政。
他们兄妹二人与贺凛政的联系,要从她的母亲贺岚君说起,贺岚君是伏风族第一位的女帝,然而天妒英才,母亲生下她不久便去世了,临终之前,母亲禅位于她的舅父贺铭,又将她过继给了舅父一家。
拂菱还在襁褓之中时,哥哥同二哥便是形影不离的师兄弟。
她是由舅母抚养长大的,又因她哥比贺凛政年长三岁,所以她唤贺凛政一声二哥。
可自从舅父禅位于二哥之后,哥哥同二哥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
从前哥哥处事冲动,经常埋下祸根,全是二哥在暗地里帮他善后。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因为二哥隔三差五地向她打听一番哥哥的现况。
可现今,无论二哥做再多的事,换来的,也只有哥哥寒暄时才会露出的笑意了。